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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魔,而是未悟道的佛——逐字分解《天道》丁元英其人

由 小冬隨筆 發表于 音樂2022-12-15
簡介丁元英久久凝視著芮小丹的果體,冷靜地說:“我是人,而且還沒有進化到此時此刻可以無視本能

煙抽多了嘴唇黑怎麼辦

他不是魔,而是未悟道的佛——逐字分解《天道》丁元英其人

許多人會因為丁元英對於人性超常的洞察力而將其歸為“魔”,多數都來源於肖雅文最初對丁的評價“是魔、是鬼都可以,就是不是人。”

但其實這個評價和肖自身的認知有關,而非丁元英的屬性。如果你將《遙遠的救世主》通篇看完,就會發現,從丁元英身上你看不到一絲的邪氣,反而處處透露著一種不忘本和對世人的悲憫。

丁元英看似看破了一切,但是其實是給這個世界構築了一個框架,在這個框架下行動,事情幾乎不會逃出他的意料。而這個框架是基於對人性的洞悉或對文化屬性的洞悉而建立起來的。利用的,恰恰是人性的弱點。

所以他越是利用這一點賺錢,就越是會被罪惡感和內疚包圍,因為他的核心是“佛”。但卻是沒有悟道的佛,他看破了世人之苦,卻感覺無能為力,而他的行動——雖然看不到影響,但他卻確信最終會繼續從其他群體身上掠奪。最終就只有選擇避世一途。

丁元英的侷限在於,這個框架是他長期奮鬥和生活建立起來的,並且從世俗的眼光看來,這個框架是完美無瑕的、百戰百勝的。但是如果你也認可“金錢不是一切”,那麼這個框架就有一個致命的缺點,它不能讓建立者本人獲得快樂與安寧。

所以大富大貴不能讓丁元英所動,而古城極簡的禁慾式的生活——只有音樂與茶相伴,反而讓丁感到安寧與滿足。直到他遇到了芮小丹。

芮小丹就是來渡丁元英成佛的。以我個人淺見,所謂的“悟道”,最終就是一種個人的自由,那種不受任何觀念和預期束縛的自由。有了這種自由,才會做到真正的“知行合一”,每一刻你都是一個“創造者”,而不是被過去束縛的“重複者”。

芮小丹就是渾然天成的悟道者,但她缺乏經歷。縱有悟道的天賦,卻無法提煉出東西,只能憑藉本能而行動。

所以丁元英和芮小丹是天作之合。芮小丹可以展示丁元英之框架預期之外的結果中,從而幫助丁突破自己的境界。

而丁元英則可以靠無數經歷積累起的深刻洞察力來幫助芮小丹收斂自己的行動——不是再依靠本能,而是充分地思考自己的行動方向,從而真正的“得道”。

可惜的是,作者並未向讀者們展現這樣的結局……

下面,我來根據故事的脈絡,從細枝末節中帶大家一起尋找,為何我有此結論。

故事的開頭,是肖亞文與芮小丹見面,肖亞文讓芮小丹照顧一下丁元英在古城的衣食住行。

其實細品,就會發現肖亞文的心機。其實丁元英是一個需求極少之人,根本談不上需要別人照顧。而肖則為了這件事專程自費趕到德國去和芮小丹見面。從這個陣勢就會讓小丹不得不重視丁元英這個人。

而肖亞文還鄭重其事地對小丹進行了忠告。

“是魔、是鬼都可以,就是不是人”

“當你覺得這個人很特別的時候,千萬別對這種人動心思”

“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個人,我只能告訴你:以我的智力,我理解不了這種人。”

好傢伙,這哪裡是忠告,這是吊足了胃口啊。以丁元英的為人,切不會和陌生人產生過多聯絡,而芮小丹天之驕女,也不會去對一個陌生人產生多少興趣。但是肖亞文這幾段話,絕對會引起芮小丹的興趣,當然丁元英其人,一旦瞭解上,必會感受到他的魅力。

所以我覺得肖亞文的安排其實是有意撮合芮小丹和丁元英。原因是她不想就這樣和丁元英斷了聯絡。如果芮小丹這層關係可以建立,身為“最好朋友”的肖亞文一定可以進入到丁元英的圈子裡,最後也應證了這一點。

我這麼講,其實還有一個細節可以看出端倪:

肖亞文把賬單和現金放進箱子裡,說:“丁總,您怎麼不問問我以後有什麼打算?”

丁元英說:“這不禮貌。”

肖亞文說:“以前我在兩家公司打過工,離開的時候老闆都會這麼問,以示關心,這是做老闆的風度。”

丁元英說:“我不懂裡面的規矩。你有什麼打算?”

這裡其實是肖亞文的一個試探,從對話裡就可以感覺到丁元英對肖亞文的認識,只是恰好碰到一起合作而已,未來大機率也不會再想到她,所以對她的去向也絲毫不感興趣。

肖亞文聽罷手一揮,說不用了,都是虛的,其實已經心知肚明。

這裡也可以看到丁元英一個細節,他十分尊重“規矩”,只要是規矩他一般就會遵循,我想這和丁的生存模式有關,不管到哪裡搞清規矩才好辦事。

接著故事回到了丁元英,他剛在德國結束了一個私募基金專案。投資標的是A股。回報率達到了傲人的82%,但是專案如日中天的時候,丁元英卻把專案終止了,理由是個人狀態原因和資本安全。

這當然引起了投資人的不滿,於是幾個人根據規則凍結了丁元英應得的1700萬馬克2-3年。丁元英沒有顯示出任何不滿和抗議,提出拿出一些零頭作為生活費,等待財富解凍。這也是他到古城的契機。

投資人裡有一個和他關係比較好的,私下會面時再次表達了不解。為什麼要把專案終止。丁元英的回答則是:

丁元英說:“我是不想讓人看我像個精神病人。而且,這是我作為一箇中國人不願意和外國人討論的問題,請原諒。”

為啥不能和外國人說,在和好友韓楚風交杯之時,丁元英全都道了出來。

“私募基金這個仗打不下去了,那不是打仗,是屠殺”

“愚昧對於智者固然是一種社會資源,可是利用這種資源掠取的好處越多,心裡就越不是個滋味,這時候不用你跑到紐約、柏林,你就是站在長城上也會想到,我是中國人。”

這裡基本已經把丁元英的三觀描述得很清楚了,第一他牢記自己是中國人,所以在國外建立基金收割的事情他不願意多幹,也不願意告訴外國人其中的密碼。第二,他覺得利用這種社會資源獲取好處是不道德的,是他自己心裡一道坎。

丁元英對自己的行為是鄙夷的,但他還是屈服於其中,因為他骨子裡對規則有一種敬畏,不敢僭越,這也是他的生存之道。

他的計劃大體就是準備做一把大的,從此退出這片戰場,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但是他依然對這種行為感到不恥。別人對他的敬仰,反而是丁元英最羞愧的地方。而這種敬仰恰恰是丁元英最反感的弱勢文化。

“這叫什麼境界?反感而屈服著。”

這是丁元英對自己的評價。

而席間,丁也說出了那段廣為流傳的關於文化屬性的一席話。

“任何一種命運,歸根到底都是文化屬性的產物,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

丁元英醉醺醺地說:“中國的傳統文化是皇恩浩大的文化,它的實用是以皇天在上為先決條件。中國為什麼窮?窮就窮在幼稚的思維,窮在期望救主、期望救恩的文化上,這是一個滲透到民族骨子裡的價值判斷體系,太可怕了。”

這裡可以看到丁元英的悲觀,他可以利用文化屬性,但改變不了文化屬性,並且認為“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命運無法改變”。

而其實芮小丹想改變的,就是這種骨子裡的悲觀,她想讓丁元英出世,並且上演逆轉文化屬性的一幕,來解決丁元英內心深處的糾結。

這裡還有個細節,可以看到一些丁元英過去的影子。

韓楚風有些不解地說:“元英,這幾年你變了不少,越來越低調寡言了。你那股拔刀見血的勁兒哪去了?”

可以看出丁元英原先也是狠角色,並非如此出世和低調之人。也許是丁元英目睹了自己造成的後果,而產生了內疚之情吧。

此處還有一段丁元英的精彩預測,也是他第一次說到文化屬性。

韓楚風接著說:“我就想知道你這個‘不爭’的所以然。你不說,倒是真有罪了。”

丁元英說:“這事退後一步讓條道兒請兩個副總裁先過去,可能勝算要多一些,但不是沒有失算的可能。只是事關重大,我擔不起這個閃失。” 韓楚風淡然一笑說:“我尚沒拿起,談何放下?” 丁元英自己端起酒喝了一杯,說:“你辦事老總裁放心,但董事局不一定放心。董事局關心的不是老總裁的遺囑,而是利潤。同時,這裡還有一個資歷問題,對你也是一個潛在的障礙。退一步,讓兩個副總裁之間的矛盾上升為主要矛盾,讓他們去內耗,等他們鬥得兩敗俱傷的時候,企業必然會蒙受損失,此消彼長,有個比較。當董事局看清楚誰是爭權的、誰是幹事的,自然就眾望所歸了,你才有可能樹立真正的權威。否則,你一登上拳臺就會促使他們先結成聯盟,你很可能是第一個犧牲品。”

韓楚風問:“他們要是不內耗呢?” 丁元英說:“這是文化屬性,不以他們的意志為轉移。”

事情就是老總裁故了,位置空了出來,丁元英叫韓楚風不要去爭,而是任憑兩個副總內鬥,在做收漁翁。

為何丁元英會篤定兩個副總會內鬥,因為董事會才是公司的最高權力,鐵打的董事會流水的總裁,

在弱勢文化的基礎上,會認為討好董事會,貶低競爭對手就是破格提拔的出路,類似以前皇宮裡的爭寵。而這種爭鬥必會破壞公司整體利益。

但董事會關心的其實只有利益而已,這樣退出爭鬥而全心全意做事,反而才是和董事會利益一致的選擇。這才是站在強者的立場考慮問題。

之後,丁元英就到了古城,過著極簡生活,也開始了和芮小丹的對手戲。這是我最喜歡的一段,只有女性筆觸才寫得出來的細膩情感,讓兩人的愛情躍然於紙上,也傳遞出了那種幸福感。

芮小丹對丁元英起初的印象並不好,原因是肖亞文曾說過丁元英鬼混了一年。

芮小丹以東道主的姿態主動伸出手禮節性地跟丁元英握了一下,說:“你好。”

丁元英也說了一句:“你好。打擾了。”

丁元英的酒勁兒還沒有完全醒過來,身上還帶著一股酒氣。芮小丹立刻想起了肖亞文的那句話:酗酒、女人,花天酒地。這更增加了她對這個男人本來就不太好的印象,她有一種不舒服的感覺,就像一根找不到具體的位置但又確實隱藏著的鈍刺藏在肌膚中。

安排完丁元英的住所之後,兩人有八個月沒有聯絡。直到臨近過年,出於禮貌,小丹給丁元英打了個電話。

她覺得畢竟是春節了,至少應該在這個時候打個電話以示關照。

接通後,芮小丹問:“是丁先生嗎?你好。我是芮小丹。”

電話裡,丁元英禮貌地說:“芮小姐,你好。有事嗎?”

芮小丹略微有些不快地說:“不是我有事嗎,是你有事嗎。快過春節了,看看你需要什麼,特別是需不需要找人看房子。”

丁元英說:“我春節不回去,都挺好的,讓你費心了,謝謝。”

芮小丹說:“如果需要什麼就給我打電話,不要客氣。”

丁元英說:“謝謝,謝謝。再見。”

一句簡單的“有事嗎?”頓時讓芮小丹覺得這個男人不簡單。

那句“有事嗎?”讓她當時著實有些不舒服,但過後冷靜一想倒覺得這句問話不簡單,這顯然是一個“意識位置”問題,說明他腦子裡根本就沒有“找人幫忙”這道程式,只有“我能幫你做什麼”的設定,這是一個不自覺地、居高臨下的意識位置。

丁元英不自覺地透露出一種強者的文化氣息,確實有著某種吸引力。

芮小丹出於地主之誼,決定去拜訪一下丁元英,到了那裡卻正巧看到丁元英抱著兩箱泡麵回家,原來是過年外面的鋪子就收攤了,準備點泡麵防止餓著。

這種於強者格格不入的舉動讓芮小丹有點詫異。她到朋友歐陽雪的酒店裡叫著幫忙準備一些泡麵伴侶。

對丁元英的好奇漸漸沖淡了芮小丹原先的反感。一晃又四個月過去了。因為辦居住證和房租的事情,芮小丹也有了第一次進屋拜訪的機會。

丁元英的屋內擺設極其簡單,唯一考究的就只有一套音響和一套茶具。

芮小丹心想:這人心事太多、腦子太複雜。從心理學的角度分析,越是頭腦簡單的人越是需要點綴和填充,而頭腦複雜的人則對簡潔有著特殊的心理需求。

芮小丹對丁元英的印象正在逐漸走向正面。

為了緩解尷尬的氣氛。芮小丹提出想試聽一下丁元英的那套音響。丁元英為她選了一張《天國的女兒》。芮小丹聽得如痴如醉,意猶未盡。

芮小丹被震撼了,心裡在驚歎:天哪,太美了!太讓人陶醉了!人原來還可以這樣活!靈魂原來還可以這樣滋潤!

於是提出了把唱片借回去聽。又順便問了一下這套音響的價格,丁元英說得很含糊。

“還可以。”

“還可以是什麼概念?”

“得幾萬吧。”

這裡我覺得是芮小丹首次觸碰到了丁元英的精神世界。從芮小丹的反應來看,這種“靈魂的滋潤”讓她神往,也使芮小丹對丁元英整體發生了改觀,“人還可以這樣活”,是小丹對丁元英的極端認可。這套音響也成了兩人關係的契機,甚至是故事的主線。

這裡還有個細節,丁元英找CD的時候,小丹在屋內問丁原因是否可以吸菸(故事前面有解釋,小丹在當刑警臥底的時候,做前臺染上了煙癮)

芮小丹問:“可以抽菸嗎?”

丁元英一怔,回過頭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會抽菸。桌上有,你請。”

芮小丹從包裡拿出自己的煙點上一支,說:“你剛才驚訝了一下。”

丁元英說:“是,還沒習慣。”

芮小丹笑笑說:“不,是看不慣。你的眼神比你誠實。”

此時,小丹對丁還沒有什麼特殊的情感,所以並不太在意丁的看法。而這種情感在聽過CD之後,慢慢發生了改變…這一曲徹底改變了兩人的走向。

回到家中,小丹把CD放入了自己的電腦光碟機。

電腦喇叭輸出的聲音與丁元英的音響輸出的聲音已經是天壤之別了,甚至可以說是一種難以忍受的聲音,天國已不再是那個天國,天國的女兒也不再是那個天國的女兒。

音質的巨大差距彷彿也預示著兩人層次的巨大差距。

她心裡再一次感嘆:人原來還可以這樣活!

她突然萌生了買一套音響的念頭,但是這個念頭剛一閃現就被另一種想法動搖了。她知道,當一個人決定購買一套音響的時候,從某種意義上講這就是一種標誌了,首先標誌著生存能力,其次標誌著生活品位。畢竟,這是文化消費而不是生存的必須。

她問自己:我適合這種消費嗎?

我想此時,芮小丹正萌生著某種自卑,她正在被丁元英的生活所吸引,但是那是她觸碰不到的世界,但是她又無比想接近那個世界。

所以她開始著了魔一般尋找所有音響店,想用最小的代價得到滿意的品質。這種痴迷甚至影響了工作,導致小丹被警隊罰薪停職處理。這裡也可以看到小丹的隨性,對警隊的工作她當然是嚴肅的,甚至隨時準備犧牲的,但是當有了所念之後,她又會拋下一切去追尋。這就是天性使然,也是一種自由。

終於,小丹找到了音響店老闆葉曉明,葉曉明分析丁的音響很可能是自己改裝的,提出想去現場看看。於是就和小丹去了丁元英家裡。果然不出葉的所料,他對丁的音響驚為神物。

回到店裡,葉曉明感嘆“這個人絕對不是一個普通人。”這讓芮小丹感到詫異。

芮小丹心想:難道我對人的觀察力還不如他?便問:“你怎麼知道?”

葉曉明說:“因為你不懂音響,不知道這裡的道道。都說文如其人,那玩音響的,就是聲如其人,文化、氣度、財力都在裡面了。

這是從音響玩家視角看到的丁元英,也做證了芮小丹對丁的感覺。我想正是在對音響追根究底的追尋中,芮小丹正在不斷的瞭解丁的內心世界。

而葉曉明也給出了這套音響的準確估價——至少40萬。芮小丹大吃一驚,才得知丁元英是為了照顧她的感受才說得含糊其辭。縱使如此,小丹依然覺得懊惱,也許是因為她對身份的差距感完全被對方看透了吧。

小丹決定讓葉曉明給他做一套低配版的,因為既能賺錢又能鍛鍊技術,葉也欣然答應了,兩人一拍即合,敲定了方案。

臨走時,葉曉明叫住了小丹:

“我不知道你和那位丁先生是不是朋友,但是他現在肯定有難處,可能碰上了什麼過不去的坎兒,跟你說一聲。”

芮小丹納悶地問:“你怎麼知道?”

葉曉明把唱片遞給她說:“你先看看這張唱片,看仔細了。” 芮小丹看看封面、底封,沒什麼。再開啟看唱片,見唱片上有一個“元英”兩個字的私人印章,這個印章她在《天國的女兒》上已經見過。 就在她看唱片的時候,葉曉明又從裡屋拿來了幾張他自己收藏的唱片,一張一張地開啟,上面竟然全有“元英”字樣的印章。 他解釋道:“這些都是從孤島發燒唱片店買的,開店的也是一個發燒友,熟人去80元一張,零售100元一張,賣半年多了。

今天我在丁先生家一見唱片就明白了,所以特意借了一張比較。如果丁先生的名字叫丁元英,那就沒錯了。唱片打上印章,那都是心愛之物啊,不到萬不得已,誰捨得賣呀?”

原來丁元英因為生活困難,在不斷變賣自己心愛的收藏。芮小丹心裡“咯噔”一下,眼淚差點沒掉下來,這故事太心酸了。就是說,丁元英已經困難到要賣唱片了。

這個“咯噔”一下,其實芮小丹後面有多次提到,就是她心疼這個男人。她心疼他的孤獨,哪怕生活窘迫,哪怕對心愛之物進行割愛,他也找不到人,或者說無法求助。

等你到了某個年齡,就會知道,有人可幫,卻無法開口,這就是世界上最深刻的孤獨。那註定著你將獨自抗下面對的一切。這是一種選擇,這是一種透露著憂傷的選擇。

離開音響店,芮小丹去了南村小區,這時她的心情很複雜,既有作為東道主對客人關照不夠的歉疚,又有一股窩在心頭的無名火。

來到丁元英的門前,她用了比平時重一點的手勁敲門,而這與平時不一樣的敲門聲也恰如其分地表達了她的慍怒。

等丁元英開啟門,她剛想說:你這人怎麼……但是話到嘴邊卻說不出來了,“怎麼”是什麼意思?這個問號太微妙,太具有“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特性了。

丁元英對芮小丹的慍怒並不感到意外,見芮小丹無意進屋,只得站在門口歉意地說:“對不起,我……”他說一半也停住了,找不到貼切的詞彙。

芮小丹只能用目光傾瀉了自己的情緒,她重重地盯了丁元英一眼,轉身走了,一句話也沒說。當她下到三樓的時候,這才聽到丁元英輕輕的關門聲。

離開音響店,芮小丹跑去丁元英家裡問罪。可是卻說不出什麼話來。分析芮小丹此時的感受,其實這是一種遷怒,一種作者寫出來了——作為東道主關照不夠的歉疚和羞愧。還有一種作者沒寫,我覺得應該是自卑。芮小丹從來都沒有成為過丁元英求助的選擇,哪怕她是目前最接近丁元英的人,因為“文化、氣度、財力”她都不具備資格。

而丁元英找不到貼切的詞彙是因為,現在不管怎麼圓,都會被對方看作看輕。甚至圓得越完美越沒有意義,更會激怒對方。

芮小丹去找開飯店的歐陽雪商量。

講到音響是40多萬時,歐陽雪有些惱火了,不平地說:“這小子怎麼這樣?這不是耍弄人嘛!那停職反省、扣工資、扣獎金,算誰的?”

芮小丹說:“關人傢什麼事?自找的。”

這裡的小丹胳膊肘已經開始拐向丁元英了,只是她的一口氣咽不下去。儘管丁元英並沒有羞辱她的意思,但她的自尊卻受到了打擊,她要出一口氣。

芮小丹說:“我想,還是先請他吃頓飯吧,找幾個能喝酒的文化人作陪,不委屈他,歉疚、窩火一鍋燴了。剩下的事,看看再說。”

歐陽雪笑了,說:“一醉方休?也行啊。”

這是一頓“鴻門宴”,芮小丹清楚,丁元英也清楚得很。兩人一番往來,最後丁元英還是答應了邀請。

芮小丹懇切地說:“丁先生,我今天是來請你吃飯的,已經訂好了,還請了幾個文化人作陪。沒別的意思,我那天不禮貌,一起吃頓飯就都過去了。” 丁元英誠懇地說:“是我來這兒給你們添了麻煩,該是我向你們表示感謝。這飯我不能吃,有機會我請你們吃飯。” 芮小丹從包裡拿出那張《關於芮小丹停職反省的處理決定》遞過去說:“我知道請不動你,你看看用這個請你行不行?” 丁元英看過之後思索了一會兒,說:“行,我跟你去。” 丁元英平靜的語氣在芮小丹聽來卻更像是:行,我成全你。她感到的是一種居高臨下的包容。 芮小丹把磁碟裝進包裡站起來說:“我在樓下等你。”說完先下樓了。 丁元英帶了2000元現金和一包煙,隨後也下樓去。

注意,雖然是居高臨下,但是小丹感受到的還是包容。居高臨下還是氣頭上那種自尊心受損的感覺帶來的。因為丁元英想得始終是息事寧人,不可能再次繼續激怒對方。

幾人輪番敬酒,目的就是讓丁元英酒後失態出個醜。

芮小丹在一邊靜靜地觀察著,心想:他已經喝多了,醉倒只是個時間問題了。

但這點心思早就被丁元英看穿了。

丁元英讓身邊的服務員拿來5個酒杯,算上自己的一共6個,他依次全都倒滿酒了,對一言不發的芮小丹和藹地說:“今天各位抬舉我了,我再回敬大家每人一杯表示感謝,只是喝完了這6杯就讓我走,別讓我在這兒倒下,好歹留塊布片兒讓我遮遮羞。”

芮小丹頓時有一種被人一劍穿心的感覺,心說:這真是個追魂奪命的主。

這時坐客中的一位編輯又提出了要鬥文。丁元英搬出了以前自己謅得一首詩。

自嘲

本是後山人,

偶做前堂客。

醉舞經閣半卷書,

坐井說天闊。

大志戲功名,

海斗量福禍。

論到囊中羞澀時,

怒指乾坤錯。

這首自嘲,既嘲了曾經的自己,也映射了在場的幾位。說到底,自尊始終是自己的事情,感到丟面子明明是自卑的問題,卻“怒指乾坤錯”,認為是別人不識抬舉。其實是認知上的問題。

被這麼一點,芮小丹覺得自己被照了一回鏡子,臉上發熱,無地自容。

她的隊友就更沉不住氣了:

韋天逸歉意含蓄地對芮小丹說:“芮小姐,韋某才疏學淺,白吃了你一頓飯,抱歉!我要是有這樣的朋友,不會這樣對待。” 芮小丹望著他們消失在燈火輝煌的大街上,突然覺得自己很小氣,很無聊,只不過是玩了一場自以為是貓戲老鼠的遊戲,直到突然發現自己並不是貓,而對方也並不是老鼠。歐陽雪倒沒有懊惱,神色很平靜,似乎在想著什麼心事。

這是賣隊友了啊,這麼一通,“白吃一頓飯”不就是說自己是有任務而來,還沒達成嗎。這是徹底拆了小丹的臺,而小丹也開始自省。氣估計是徹底消了。只有歐陽雪還在盤算著什麼。

果然歐陽雪突然發力了,開始問丁元英要飯錢,雖然丁走的時候準備了2000,卻經不住歐陽雪坐地起價,最後,歐陽雪索性挑明瞭。

歐陽雪根本不理睬馮世傑,淡淡地說:“丁先生,明說了,我就是想刁難你。你真要走沒人攔你,但你得落個吃飯不給錢的名。”

丁元英說:“就是讓我從狗洞裡爬出去,也得先給扒個口子。”

歐陽雪說:“給我說句好聽的你就能走,一句就行。”

丁元英問:“什麼算好聽的?”

歐陽雪反問:“女人愛聽什麼還用我教嗎?一句話就能當飯吃,不難為你。”

其實這對丁元英來說,根本不是什麼難事,對他這樣的人場面上的顏面從來都不值什麼錢。但是,這時芮小丹卻讓丁元英猶豫了。

誰都知道這句話怎麼說,無非是“小姐,你真漂亮”之類的。在這種特定的場合說出這樣的話對於一個男人的尊嚴意味著什麼,在場的人心裡都清楚。

芮小丹無聲地看著丁元英,目光裡包含著超乎尋常的焦慮和榮辱與共的期待,似乎在告訴他:該低的頭你已經低了,該招架個一招半式了。

丁元英對這種俗人俗勇的鬥氣沒有放在心上,張嘴就想說:歐陽小姐,你真漂亮……可話到嘴邊突然停住了,他看到芮小丹正用那種眼光注視著他,他猶豫了,他甚至想象得出如果他說出了“歐陽小姐,你真漂亮”這句話,芮小丹會有多失望,她在乎他的哪怕是匹夫之勇的尊嚴。

丁元英很清楚芮小丹對自己抱有什麼樣的感情,也知道她對自己的期待是什麼。面對芮小丹這樣仙子式的人物,又有誰能不心動呢?哪怕是覺得自己無法迴應小丹的期待,可那一剎那,哪怕是匹夫之勇,他想讓自己成為小丹眼中的樣子。所以丁元英違背了自己的準則,哪怕他覺得從股票市場賺錢是令自己鄙夷的,可為了小丹,他願意破例。

丁元英沉思了一會兒,說:“這事與馮先生沒關係,你可以讓他走了。”

芮小丹的心懸了起來。

歐陽雪說:“何必呢,女人都讓你扯得一絲不掛了,你一個大男人還矜持什麼?”

丁元英猶豫了片刻,艱難地說出了一句本不該他說的話:“發點財,愛聽嗎?”

歐陽雪說:“愛聽,可財在哪兒呢?”

丁元英說:“你去買一支指定的股票,明年五月拋了。如果你掙不到一倍以上的錢,我還欠你一頓飯錢。至於你想掙多少,在你的本錢了。”

餐廳裡寂靜無聲,歐陽雪和芮小丹這才明白丁元英為什麼要讓馮世傑先走。

歐陽雪是開飯店生意人,這樣的人其實反而是最好對付的,唯利而已。“買我的票,明年五月拋了,包你賺一倍。”

歐陽雪不虧是生意人,不會信這樣的空頭包票。提出要20萬現金做為擔保,自己才會出資50萬購買股票,這樣除非股票虧損40%以上,不然根本不會虧損。

可是丁元英是拿不出20萬的,於是他又為芮小丹破了一個例——找人借錢。要知道,寧可賣掉心愛之物都不願求助別人的丁元英,竟然為了小丹而開口借錢,這其實已經足以說明小丹的分量了。

丁元英沉默著、思考著,過了許久問了一句:“我可以打個電話嗎?

就在電話剛響起第一聲的時候,一個意外的事情發生了,只見芮小丹突然站起來,伸出手“啪”地一聲摁住擴音鍵將電話結束通話,鎮定地對歐陽雪說:“20萬我給他。”

丁元英也驚詫了一下,用一種複雜的目光看了看芮小丹。只有歐陽雪並沒有按角色的邏輯表現出懊惱,僅僅是嘴角掠過一縷冷漠的微笑。

就像歌裡唱的,“男子漢就是應該為了某個人而變得堅強,女人也是一樣,只是在一邊看著,就什麼都不會發生…”小丹在這裡做出了英姿勃發的一舉,一把按掉了電話。

如果有女讀者的話,在這告訴你們一件事情,男人的尊嚴從來不在什麼甜言蜜語,海誓山盟裡;也不再對你的卑躬屈膝,無度討好裡,男人的尊嚴在於為了你去祈求他人——注意不是祈求你,“為了你而祈求你”從邏輯上就是不通的,那往往是別有用心。

因為祈求他人意味著男人放棄了自己的驕傲,承認了自己的無力和弱小,祈求他人意味著你對他真的很重要。

所以這裡丁元英為了小丹放棄了用形式尊嚴解決問題,而付出了實際尊嚴。而小丹則及時出手守住了丁元英這份尊嚴。

而作者寫到,“此時歐陽雪並沒有按角色邏輯按表現出懊惱,僅僅露出一絲冷漠的微笑。”歐陽雪的角色邏輯是什麼?她應該是小丹的好閨蜜,專門為小丹出頭報復而來,計劃失敗她應該覺得懊惱。那麼歐陽雪的實際角色是什麼,從後面的對話看來,歐陽雪是小丹勝於血親的真正好姐姐。

歐陽雪說:“你先回答我,你到哪兒去借這20萬?5天,是房產抵押來得及還是從國外匯款來得及?”

芮小丹遲疑了片刻,說:“去找我爸。”

歐陽雪說:“我就知道你是打這主意。這麼多年你多作難的事都沒理他,今天你為個男人就低頭了。20萬吶!什麼事能讓你這麼不理智?什麼人能讓你這麼不計後果?”

芮小丹沒想過這些問題,經歐陽雪一提醒,突然愣住了。

丁元英低頭了,芮小丹也低頭了,向這麼多年無論多難都無法求助的爸爸。只有歐陽雪看到了問題的本質——小丹戀愛了,她被這個男人迷住了。

歐陽雪說:“我除了從小被人欺負,長這麼大我欺負過誰?我跟他沒冤沒仇,幹嗎要欺負他?我就是要看看你有多在乎他,也看看他是不是在乎你。你從他喝完六杯酒以後就開始用那種眼神看他,我沒見過你用這種眼神看過誰。姑娘,你戀愛了。”

只有真心關心小丹的歐陽雪才在旁觀者的角度把事情看得明明白白。

歐陽雪說:“你還沒來得及去想值不值得愛、能不能愛,就已經愛上了,說明你控制不住自己了。姐姐比你大兩歲,得幫你看著點門戶。”

請注意這裡歐陽雪的措辭,“看著門戶”,這就是真心。我把肖亞文對這事的看法也拿出來做對比:

吃了一會兒,肖亞文放下筷子用紙巾擦了一下嘴唇,詭秘地笑著說:“妹妹,女人最大的魔法就是色,而你恰恰是芳豔絕色,既執意要做,就把妹妹的十八般兵器全都用上,戰他個翻雲覆雨、潰不成軍,我就成了孃家人,少不了將來沾你點仙氣兒呢。”

肖亞文意思是要利用色相,將來自己還可以沾點仙氣。倒不如說,肖亞文最初就是這麼盤算的。現在在想想,完全看不出丁元英“是魔是鬼不是人”,現在還變成了仙氣,是不是有點設套的味道。先降低小丹的預期,甚至有意拉低丁元英的形象,勾起小丹的好奇心,當小丹真正瞭解丁元英之後就陷進去了,這雖然算不上什麼惡意,但也是機關算盡了。

芮小丹想了想,說:“既是控制不了,那就愛唄。”

歐陽雪說:“可這人不是一般的主兒,今天是你的眼神逼著他跟咱們一般見識,他跟咱們不是一路人,我覺得這人你拿不住,可能到時候吃虧的是你。你今天失態了,女人得讓男人追求,你怎麼也得顧點女人的面子。”

芮小丹說:“那是清高的女人,我本來就沒清高跟著湊什麼熱鬧?至於拿住拿不住,能拿住的不用拿,拿不住的不能拿,還拿什麼?愛就是了。”

小丹不像歐陽雪那樣瞻前顧後,“愛就愛了”,這其實是她性格使然。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如果放在無腦的人身上那就是不計後果和魯莽。但是如果一個人獲得了智慧和洞察力,還能夠不計較後果去做一件事,那就是她真的能夠完全為自己的行為負責,能否全權負責的無所顧忌,那就是真正的自由。

她開始寫日記,做她每天必修的功課,打在電腦上的第一行字就是:我?愛了?!如果那不是愛,又該是什麼呢?打完這行字她打不下去了,看著這行字發呆,伸手從煙盒裡抽出一支菸放到嘴上,拿起打火機剛要點,突然停住了,下意識地又把那支菸放回去,抓起那包煙使勁攥成一團,連同那個精緻的打火機一併扔進旁邊的紙簍裡。 她馬上意識到了自己的這個動作,猛地一驚頭腦清醒了,在心裡問了自己一句:他不喜歡看我抽菸的樣子,我這麼在乎他怎麼看我嗎?她在心裡反反覆覆嚼著這個問題,心反而越來越沉靜,默默對自己說:是愛了。

小丹確認自己的情感,也是和前面的伏筆交相呼應。開始對丁元英的看不慣毫不在意,到現在因為丁元英不喜歡就戒菸,那就是愛了啊。

確認了自己的心意之後,就是立即行動,芮小丹找到了自己的父親,借到了20萬,而且,這還成了修復父女關係的契機,兩人可以心平氣和的討論這段戀情。

芮偉峰說:“你不是一般的丫頭,能讓你看上的人一定不簡單。我不擔心你這個,我是擔心這種男人你駕御得了嗎?” 芮小丹說:“駕御?我沒想過,我就是一個心眼兒想疼他。”

這次,小丹提到了對丁元英的感情——就是想疼他。

小丹做的第二件事是把丁元英被迫出手的CD全都買了回來。之後還給他租了間條件更好的房子。處處都是那句話“就是想疼他。”

芮小丹把裝唱片的袋子放在沙發旁邊,從提包裡拿出20萬元現金放到茶几上,說:“丁先生,這是剛從銀行取出來的,你數一下。” 丁元英說:“你覺得這是一個成年人的成熟之舉嗎?” 芮小丹說:“是你的承諾不成熟還是我履行承諾不成熟?” 丁元英無言以對,停了一會兒,把煙遞過去。 芮小丹說:“謝謝,我戒了。按規矩,你該給我打一張借條。” 丁元英把這支菸自己點上,慢慢抽了一口,到臥室拿來筆和紙,當面寫了一張20萬元的借據交給芮小丹,說:“這不理智,這是賭博。” 芮小丹看了看借據,收起,說:“我注意到你打電話借錢是個北京的手機號碼,那個人是你第一個能想到的可以開口借錢的人。我明天去北京,希望能見到這個人,希望你能給我安排見面,我訂好了車票通知你車次。目的就一個,我要了解你,要知道你是誰。”

準備完一切,小丹就去找了丁元英,一個是按約定給了錢。最主要的目的,則是要見一下丁元英遇到困難第一個想要求助的人。

其實這很好理解,因為小丹準備放手去愛,那麼這個人一定要會一會,如果是女人,那是一定要確認是個什麼樣的人的。如果是男人,那必是最熟悉丁元英之人。

丁元英對芮小丹的這種非常之舉始料不及,本能地遲疑了片刻,斟酌著詞句說:“這樣做不合適,至少於你不得體。” 芮小丹淡然一笑說:“你這樣對債權人講話不夠禮貌,我可以有很多想法,但至少我作為債權人要了解債務人的情況是應該得到尊重的權利。”說完,她把黑色塑膠袋開啟,將裝滿唱片的紙箱放到茶几上,用汽車鑰匙劃開封條,露出一箱子唱片。 丁元英看到唱片,臉上掠過一絲驚詫。

全書裡丁元英唯一料不到的其實只有芮小丹的舉動,也就是說芮小丹是遊離於文化屬性之外的,這也是小丹的特別之處。

丁元英也沒有料到芮小丹會把自己的 唱片給全買回來,當然這也多虧了葉曉明的觀察力。

芮小丹說:“你在‘孤島唱片’店裡變賣的唱片,現有的我都收回來了。以後你要再賣唱片直接賣給我就行,這是1萬元的預付款。”說著將1萬元放到茶几上,然後又問:“你賣給劉冰多少錢一張?50?還是60?”丁元英沒有回答。 芮小丹說:“我出一百,別說競爭不公平。”

丁元英思考了一下,說:“芮小姐,我還沒有裝腔作勢到可以無視可能發生的事情,但是你看到的東西不一定是個東西,天知、地知,不會有結果。” 芮小丹問:“什麼不會有結果?” 丁元英啞口無言了。 芮小丹一笑說:“即便是呼之欲出你也講不出,因為一說就錯,這就像法律不能單純以推理定罪,得允許在可能與事實之間存續一個演化的過程。”

做到這個地步了,以丁元英的腦子必然知道是什麼意思。但他認定芮小丹是被表象所迷惑,並不準備接受。小丹用狡猾說詞迴避了丁元英的結論,丁元英啞口無言,這一輪是芮小丹完勝。

丁元英求助的在北京之人,毫無疑問的就是韓楚風。在北京的,還有肖亞文,這兩個人都是芮小丹此行必見之人。

韓楚風起先沒有露面,而是安排了遠超芮小丹身價的住所。並且派人尾隨芮小丹逛街把她有興趣的東西都買了下來。這是一種財力的施壓。

在見韓楚風之前,芮小丹和肖亞文見了一面,這次肖亞文一改當初的緯莫如深,而是把所有的都和盤托出。

我給他當過一年助理,不管他怎麼尊重女士,都掩不住骨子裡害怕女人,害怕就是鄙視,就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站在女人的角度,丁元英並不招女人喜歡,不實惠,沒有女人想要的那些東西。這種人只能定位在熟人或朋友的位置上有意義,距離再近這點價值就毀掉了。”

芮小丹說:“言下之意,就是我把這點價值毀掉了,辜負了你。我現在已經不僅是尷尬了,而是有了犯罪感,也不用等以後的地獄,我已經在地獄了。”

肖亞文從自己的視角描述了丁元英,認為他骨子裡害怕女人,害怕就是鄙視,只有保持一定距離才有價值。但這個說法有問題,鄙視是輕視,怎麼可能既輕視又害怕呢,這是兩種完全相反的狀態。所以必有其一是誤解。

肖亞文說:“你先好好聽著,我還沒說到地獄呢。我見過他前妻,也聊過幾句,你可以參考參考他前妻說的話。她說,他永遠都不會跟你吵架,他的每一個毛孔裡都滲透著對世俗文化的居高臨下的包容,包容到不屑於跟你講道理,包容到讓你自己覺得低俗、自卑,當你快要憋死、快要瘋掉的時候,你能想到的就只有一個字,逃!”

肖亞文的第二段話,又一次提到了“居高臨下的包容”,這一點,芮小丹有過感同身受。但其實前面也分析過,居高臨下只是一種感覺,是一種自卑的對映。所以自卑對應的是“鄙視”這個評價。而“害怕”則對應著“他永遠都不會跟你吵架。”

那反應出丁元英對女人的態度是什麼?他不願意和女人發生衝突,因為以他看透問題本質的能力,爭吵就是多餘的,他接下來只能做兩件事,拒絕和包容。從他的框架以及對規則的尊重來說,他只會選擇包容。但這種包容會被理解為不屑與鄙視,令人窒息,最後只想逃走。根本上來說,是一種思想的不同屏而無法溝通。

無法溝通既是女人們對丁元英的誤解,也是丁元英對女人的刻板印象。所以就出現鄙視和害怕兩種截然不同的結論。

但無論如何,丁元英對芮小丹特別對待,肖亞文也看出來了。

肖亞文思索著,說:“如果從丁元英給歐陽雪指定股票和擔保來看,這倒讓我覺得這事有點可能了,他不是跟歐陽雪計較面子得失,是在乎你的感受。” 芮小丹說:“憐香惜玉,給女士幾分面子而已。” 肖亞文說:“可能,但也未必。丁元英是一諾千金的人,他在柏林是簽過字的,承諾不再涉足股市。50萬元的股票對於他在數量上可以不算什麼,但是在性質上沒有區別。這意味著什麼?什麼人值得他可以不惜違背諾言?”

這也是肖亞文慫恿芮小丹利用色相的根據,但這肯定是個餿主意。

最後肖亞文給兩人的結果定了性,也給芮小丹一個提醒。

肖亞文說:“所以,他不會讓自己絆倒兩次。而你,求之不得,就得受相思之苦。相思有多苦,古今的詩詞都說盡了。你是女人,有女人的天性,一旦陷進去就很難自拔。丁元英這種人對女人沒有意義,是女人就有貪嗔痴,沒有貪嗔痴的女人是天國的女人。” 芮小丹說:“即便是地獄,我也得嚐嚐地獄是什麼滋味。”

丁元英對女人沒有意義,因為女人都有貪嗔痴,沒有貪嗔痴就是天國的女人。

但是,整部作品一直在對映的,偏偏就是芮小丹就是“天國的女兒”。從丁元英的CD,到後面芮小丹父親導演的電影。所以這反而暗示著,丁元英對於芮小丹這個女人是有意義的。而小丹對這個結論則是不置可否——即便是地獄,我也要嚐嚐什麼滋味。

和韓楚風的見面,則是男人視角下的丁元英對女人的看法。當然,這話沒那麼好套出來,以韓楚風和丁元英的交情,有這麼個來路不明的女人,可以 把丁元英逼的供出自己的存在,第一個想到的肯定是警惕。

管他來的善不善,先給個下馬威。也就是前面的財富壓力。

到真的見了面,韓楚風也是先做試探。

韓楚風點過菜譜,然後家常地說:“芮小姐,這裡是國際貿易的第二交易所,來這裡的人想辦事的多,吃飽飯的少。但是今天請你來沒有別的意思,就是為了讓你吃好。你來北京就是客,我自然得盡到東家的厚道。”

“辦事的多,吃飽飯的少,今天就是來請你吃好。”意思自然是我不準備給你辦事,順便探一下來意。

芮小丹說:“韓總,我來北京,是想向你瞭解點丁元英的情況。”

韓楚風用一種淡然的口吻說道:“芮小姐,你是客人我是東家,讓你住好吃好,這沒有問題。但是,你要和我在一張桌子上談論丁元英,你憑什麼?”

芮小丹沉默了片刻,平靜地說:“我以為丁元英第一個能想到的可以開口借錢的人該是君子之交,卻原來也是個攀龍附鳳的角色,是我想象力豐富了。我既來了,自當尊重您的高貴,只是我無以為憑,知趣了,告辭。”說完起身就走。

“慢!”韓楚風叫住了她,點了一下頭說:“此無以為憑正是一憑,請坐,請!”

接著韓楚風又是一輪施壓,意思就是探探芮小丹的斤兩。芮小丹的反擊顯然是合格了,她獲得了談論丁元英的資格。

一番交談,韓楚風對小丹的心思也是心知肚明。也對小丹有了信任,於是把車子和給丁元英準備的一眾東西都託付給了小丹。其實也是有意成全小丹。小丹也接收了這些託付。

韓楚風點點頭,有確定和言謝的雙重意思,然後歉意地說:“芮小姐,你來找我,我肯定會讓你失望了。元英害怕女人是怕到骨子裡了,教不得、鬥不得,還不如花錢PIAOC來得明心見性。至於評價他這個人,我覺得有一句話就夠了:元英是個明白人。” 芮小丹心裡微微一顫,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感覺。

韓楚風也說丁元英怕女人,原因是“教不得、鬥不得”。而評價只有一句話“元英是個明白人。”小丹說不出什麼感覺,我倒覺得這是一種點撥。

臨走了,韓楚風最後還是說了幾句掏心窩的話:

直到這時,韓楚風才以老大哥的語氣交代了她幾句話,說:“元英不是個執著出人頭地的人,有口飯吃就知足,喜歡清靜,習慣一個人待著,這對女人而言是消極、孤僻,是不思進取。古城不是他的久留之地,他的資金在柏林被凍結了,得到1998年5月才能解凍,那時候他就有能力找個地方,買個房子,也許就這麼無聲無息過下去了。元英接受你,就意味著需要重新構建生活模式,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這句話的意思是什麼?丁元英未來的規劃韓楚風很清楚。而芮小丹想要什麼,似乎丁和韓也都心裡有數。丁的意思是“我不是你表面看到的樣子”,韓的意思則是“接受你丁元英就得改變自己的生活模式。”

一個人生活的框架哪有那麼容易改變,特別是像丁元英這樣頂尖的,框架基本是無懈可擊的。

回到古城,芮小丹將韓楚風託付的東西交於丁元英,才知他根本不會開車。

韓楚風在這個時候讓她把車開回來,顯然是用一種恰當而含蓄的方式向丁元英表明態度,承認她的存在。儘管芮小丹知道韓楚風的態度左右不了丁元英的決定,但心裡還是升騰起一種感動。

韓楚風顯然也是有意撮合,這讓小丹有點感動。

該見的人,該辦的事都結束了,下面就是攤牌了。

芮小丹問:“你怎麼看女人?說心底的那點東西。”

丁元英心裡明白這是揭幕的前奏,於是坦率地說:“女人是形式邏輯的典範,是辯證邏輯的障礙,我無意摧殘女人,也不想被女人摧殘。”

芮小丹說:“女人就這麼難養嗎?”

丁元英說:“紅顏知己自古有之,這還得看男人是不是一杯好酒,自古又有幾個男人能把自己釀到淡而又淡的名貴?這不是為之而可為的事,能混就混吧。”

丁元英的坦率,再一次顯露了他對女人的刻板印象,另一點則是對自己的不自信。他不認為自己有這種征服力。所以結論就是能混則混。

芮小丹說:“我想,以後我們像這樣坐在一起的機會該是沒有了。你是明白人,女人那點兜圈子的套路就免了,我今天請你來不為別的,就為履行個程式。”

丁元英知道遲早要經過這個程式,卻不知道是以什麼方式履行程式。

沒想到,芮小丹的最後一步,居然是色相。這是肖亞文的餿主意。思想上沒有機會,那就從本能來。

丁元英久久凝視著芮小丹的果體,冷靜地說:“我是人,而且還沒有進化到此時此刻可以無視本能。但是,我丁元英何德何能敢領受上蒼這樣的恩賜?” 他站起身,彎腰撿起那件睡衣,輕輕地給芮小丹裹在身上,又坐回到原處,望著她極其誠懇地說道:“你是一塊玉,但我不是匠人,我不過是一個略懂投機之道的混子,充其量掙幾個打發凡夫俗子的銅板。你要求的,是一種雄性文化的魂,我不能因為你沒說出來而裝不知道。接受你,就接受了一種高度,我沒有這個自信。”

但其實稍微想想就知道這是自我作賤。無論結果是什麼,小丹都不會得到滿意的結果。而丁元英說的話其實字字發自肺腑,他不是不喜歡芮小丹,而是沒有自信。對於丁元英這樣的人,如果對預期感到悲觀,是絕不會去做這件事的,這是他的強大,也是他的侷限性。

稍微停頓了一下,他說:“我自以為是有點學問的人,但是今天我得承認你給我上了一課,你讓我用靈魂而不是文字去理解女人的聖潔。你這樣做,是基於一種對應的人格,謝謝你能這樣評價我,謝謝!” 丁元英說完起身向門口走去。 芮小丹佇立不動,說:“不能超越本能的男人,不算好漢。你讓一個女人體驗到了被征服的快感,謝謝你。” 房門悄無聲息地在兩個人之間關上了。

小丹最後的賭注是她的身體,但是沒有奏效。但她確實是完全被征服了。這是一道無解的題目。小丹很清楚,而丁元英答得很得體。

歐陽雪在電話裡沉默了好半天說不出話,顯然無法理解這種極端之舉,神情稍微鎮定之後,她憤然而又譏諷地說:“你犯得著這麼賤嗎?” 芮小丹說:“賤嗎?他要像狼一樣撲過來那我就真貶值了,他這一走,倒讓我看清楚我在他心裡還值幾兩銀子。”

在電話中和歐陽雪全部交代的小丹,並沒有得到理解。但她卻很清楚自己透過這個舉動了解了自己在丁元英心中的分量。

她在日記裡寫道:你是那麼執著於孤獨嗎?我就眼看著讓你走了,可心在問我,那我又該怎麼去疼你?

一切都沒有改變,但是兩人之間的門卻好像關上了。

芮小丹終於得到了她渴望已久的音響,這套音響不僅給房間平添了一份品位,也因為它與丁元英的不解之緣而成了她心底的一道內傷。她以為自己窮盡身心爭取過就可以無悔而放下了,她以為履行過程式就可以心安了,但是,那種無以名狀的痛楚卻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淡化,反而在心底裡悄悄增長、蔓延。

眼看就要錯過的兩人,卻因為一場意外改變了一切。

小丹在一場執行任務的過程中,被罪犯直接用槍抵住了腦袋,對方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但那確實一顆臭蛋。死裡逃生的小丹趁機抓住了對方。

當芮小丹完全沉靜下來的時候,這一刻她才真正從理性上體會到,死神又一次與她擦肩而過。她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如果剛才不是一顆臭彈,那她就再也見不到丁元英了。一想到可能再也見不到丁元英,她的心湧起了一股死一般的痛,眼淚默默地淌了下來。 感情的潮水不斷在她內心撞擊,她不知道自己是漸漸茫然了還是漸漸清醒了,下意識地拿出手機撥通了丁元英的電話。 “喂……”電話裡傳來了丁元英的聲音。 就在丁元英的聲音傳進她耳朵的一瞬間,她的感情、她的絕望、她的心痛……像決堤的潮水一樣傾瀉而出,她“哇”地一聲哭了。 丁元英緊張地問:“是芮小丹嗎?出什麼事了?” 芮小丹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見到父親一樣大哭著說:“剛才我差點被打死,槍口就頂在我頭上,是顆臭彈,我怕我死了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電話裡沉默了。 芮小丹止住哭聲,眼淚卻仍然止不住地往下淌。 丁元英沉默了片刻,問道:“你在什麼地方?” 芮小丹說:“在宜陽縣城郊的高速公路上。” 丁元英又問:“路程有多少?回去走哪條路?” 芮小丹說:“30多公里,進古城走北環路。” 丁元英說:“30分鐘後,我在北環路的路邊等你。” 芮小丹呆住了,遲疑了片刻泣聲問:“為什麼?” 丁元英說:“此生得你紅顏知己,足矣。” 丁元英說完掛了電話,而芮小丹關掉手機後突然有了一種虛脫的感覺。

這段原文之精彩,已經涵蓋了所有內容。一切矜持、猶豫、躊躇在生死麵前都不值一提。因為生死的大門一關,它們統統只能留下一種情感,那就是“後悔”。

她加大油門向丁元英衝去,接著是一個急剎車,接著從車上跳下來,接著是不顧一切地向丁元英跑過去,緊緊地將他抱住。 丁元英一隻手舉著雨傘,一隻手愛撫地放到芮小丹頭上。芮小丹把他手裡的雨傘抓過來就扔掉了,好讓他能用兩隻手將自己緊緊地攬入懷中。 這一刻,芮小丹的心被一種巨大的幸福充盈著,彷彿天地之間什麼都不存在了,緊貼著丁元英溼淋淋的身體,她不由自主地失聲哭了,所有的幸福、快樂、委屈,在這一刻都找到了接納的地方。 這個女人既沒有親歷死亡的恐懼也沒有成就英雄的豪邁,只有愛,只有對生命的敬畏。他什麼也沒說,只是一手抱住她的身子一手撫摸著她的頭髮,而愛撫和沉默勝過了所有的語言。

那一刻丁元英徹底接納了芮小丹。生離死別讓兩人的感情得到了昇華。只剩下了最純淨的愛,在愛的面前,世間的一切都似乎安然失色,然而因為有了愛,世間的一切都變得彌足珍貴。

丁元英說:“那槍沒響是老天給我機會,免了我負疚一輩子的苦。”

芮小丹陶醉地說:“那還不如讓那一槍響了,我就在你心裡永恆了。”

讀完全文的我再回頭看這兩句話真是感慨萬千。

丁元英並沒有抓住老天給的機會。

而小丹的那一句“那不如…”也是給最後一切的悲劇埋下了伏筆……

他不是魔,而是未悟道的佛——逐字分解《天道》丁元英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