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家裡的房子，已經重新佈局、裝修過好幾次，但我實在是懷念，記憶裡它最初的樣子。

房子是在我兩三歲的時候建的，除了認認真真的蓋了五間瓦房，其他的就很湊合了。院牆是用土坯壘起來的，院門也不是現在的大鐵門，而是用竹板和鐵絲編的。院子很大，第一次來我家串門的人，總要感嘆一聲“你們家這院子好呀。”

那時候房前沒有平臺，屋門前面只用磚頭壘了兩級臺階，院子裡沒有鋪磚，下雨或雪化的時候整個院子就全是泥濘了，小時候覺得很討厭，去院子裡轉一圈，鞋子褲腿就髒的沒眼看。

可現在就覺得，那樣本色的院子是再好不過了。

村子裡還以農耕為主，家家戶戶兜裡都沒有多少錢，所以吃的、穿的基本都是自己動手。

我媽在院子南面劃出了三分之一用籬笆圈了起來，夏天就在裡面種常吃的各種蔬菜，絲瓜、茄子、小蔥、豆角、辣椒、北瓜，正當熟的時候，那些菜自家吃不了，還要給周圍的鄰居挨家挨戶的送。

02

菜園子西邊，又被她圈出一塊，用鐵絲網圍住，養了雞鴨，小時候最怕聽我媽喊一句“去把雞喂一下”，不是啥重活兒，可電視正看到精彩處呢。不種菜的時候，雞鴨就被散養著，我媽說這樣下的蛋會更好吃。

院子東面用土坯蓋了一間小房子，裡面是用來養驢的，堆放著驢的乾糧，它既是我爸幹農活的好幫手，又是運輸貨物的好司機，還是我爸的寵物，他對照顧驢的用心，比對自己孩子都多。

除了這些之外，院子裡還種了十來棵樹，因為年頭短，所以樹幹細，枝葉也不茂盛，還不足以遮陰。樹多數都是棗樹，有大棗也有小棗，有兩棵蘋果樹和梨樹，但長的果子不好吃，後來被我爸砍掉換成了石榴樹。

我第一次懂得時光飛逝，是從院裡的棗樹上看到的：春天剛來，棗樹開始發芽，上了幾天學再看它，上面長了好多棗了，又過些日子棗子紅了，然後就秋風起，棗子長得越來越蔫，落了一地。

看著那一地又蔫又皺的紅棗，還有光禿禿的樹枝，就讓人盼望起春天了。

03

房子西面，還沒有人家，是一個有十來米深的大坑，有水，我跟著哥哥抓了蚯蚓到坑邊釣過魚，但好像什麼也沒釣到。

我媽會在白天把鴨子放出去，讓它們到坑裡去撒歡兒了玩兒，傍晚再趕回家，我們家鴨子下的蛋，個頭大，幾乎有鵝蛋那麼大，蛋黃是金黃色，用它醃出的流油的鹹鴨蛋，現在想起都讓人饞的滿嘴口水。

水坑邊上，我媽種了大片野花，夏天開的五顏六色的，花瓣撕開會有黏黏的汁液，小孩子就摘回家，把花瓣撕成小瓣小瓣的黏到自己的額頭上、鼻子上、耳朵兩邊，聲稱自己是“豬八戒”“金角大王”，要麼就拿花充做各種美食來過家家。

那些花後來沒有了，因為坑被填平蓋起了房子，我媽給花叫的名字是“蜀芥蘿”，可是在網上查不到，直到有一次又在石家莊的路邊看到，才知道那是蜀葵，它還有一個超霸氣的名字：一丈紅。

04

夏天的傍晚，我爸和我哥會到房頂上去睡覺，我央求了好多次要跟上去，都被拒絕了，我媽說，怕我打滾從房頂上摔下來。

後來看見侄子們睡覺的樣子，覺得我媽的擔憂是對的。

電還不能24小時不間斷供應，經常有停電的時候，要是白天停了，就拿著塑膠袋子，搬著小被子，鋪在門洞子裡，去躺著睡個舒舒服服的午覺，那裡不曬太陽，又有穿堂風，也不害羞被路人看到。

要是晚上停電，就有點難過了，電視看不成，到處都黑漆漆的也讓人心情很差，我媽就帶著我們三兄妹，點著蠟燭打撲克，還要把燈都開啟，生怕有電了我們不知道。

其實這種擔心很多餘，因為每次來電，都聽到村子裡遠遠近近，大人小孩的歡呼聲“來電啦，來電啦”。

如此普通的一件事，卻那麼振奮人心。

05

最喜歡幫我媽做的一件事是：撿蛋。

每天傍晚，去雞鴨固定下蛋的地方，像發掘寶藏一樣，要是今天比昨天多了一兩個蛋，我能開心的蹦高。

到母雞發情的時候，我媽會讓它孵小雞，撿二十幾個蛋放到墊著乾草的編織筐裡，雞自己就臥進去了，臥個十幾天，把蛋一個一個的拿出來用手電照著，分辨裡面有沒有小雞。

我媽說，如果雞蛋裡面是黑色，那就是有小雞了，如果還是白色，就孵不出來了。村裡人自家沒有雞或者不知道怎麼孵的，也總是讓她幫忙，等小雞孵好了，人家就拿同樣數量的雞蛋來換。

不過我媽不喜歡鴨子，說鴨子太髒了，又呱呱叫的很難聽，不通人性，後來就不養了，金黃流油的鹹鴨蛋我也吃不到了，以後在市面上買來的，總覺得味道差的遠的很，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加上了童年濾鏡的關係。

還有很多好吃的東西都讓我想念，我媽用麵粉、雞蛋、小蔥、花生蒸的麵糊糊，蒸饅頭時，放了豬油蒸出來的茄子，還有豆沙餡的油炸糕，這些長大後再吃到，都不是小時候的味道。

06

後來，人們的生活都越來越好，家裡的菜園子沒有了，又蓋了幾間瓦房，磚牆外面鑲了瓷磚，院子也鋪了磚，下雨下雪不會再變的泥濘，房前用石灰砌了平臺，那些棗樹後來長得太高太密，被我爸砍掉，只剩了兩三棵。

原來竹板做的院門，早就被丟棄換成了鐵門，我總是記不得我家鐵門的顏色。

不用再孵小雞了，因為養雞的也少，都嫌又吵又髒，前年我姐坐月子的時候，我媽把養的最後一隻老母雞給我姐燉了湯，我就再也吃不到自家的土雞蛋了，可是買來的雞蛋，蛋黃的顏色不是金黃。

電24小時供應，家家戶戶都有了空調，不用再去房頂和門洞子裡睡覺，驢在多年前就被賣掉，它原來的小房子拆掉用來放各種交通工具了。

村子裡建起了越來越多的樓房，我哥也在計劃著，什麼時候把老房子推倒。

我忍不住自私的希望，日子不要再往前了，停下來，就停在這裡，像是把一種生活封存了一樣，想要的時候，還可以把它放出來，讓已經走遠了的自己，倒回到久遠的舊時光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