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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康”之後,我在北京送外賣,日入一百二

由 鈦媒體APP 發表于 攝影2023-01-13
簡介這正合我意:眾包騎手一般都沒有保溫的送餐箱,在北京接近零下的天氣裡給顧客送餐,等送到了都快凍成冰碴了

點外賣可以不讓送自己拿嗎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文 | 刺蝟公社,作者 | 園長,編輯 | 石燦

“整個外賣站點都‘羊’了。”

“這幾天還能送餐的外賣員,日入一千、月入三萬。”

“餐廳老闆說,外賣全部爆單了,想吃外賣可以,自己來拿。”

社交媒體上的訊息難分真假,但一份外賣要等上兩三個小時才能送到,是最近兩週很多大城市生活的人們能夠真真切切感受到的現實。為了緩解這種都市生活的燃眉之急,12月中旬開始,北京市海淀區、豐臺區等地開始號召有空閒時間、身體健康且有電動車摩托車的居民投入到送外賣的行列。

這些條件我基本都滿足——剛剛“陽康”、擁有一輛限速25邁的愛瑪電動腳踏車,也積攢了一些從事體力勞動的力氣。幾年之前,我就註冊過某黃色App的眾包騎手,此時,只需點選上線,就可以參與到北京數以萬計的送餐騎手行列之中了——不為別的,就想看看在這個時期,

幾萬騎手如何支撐起一座兩千萬人口城市的現代生活?

上線

在“x團眾包”點選上線之後,騎手並不能馬上接單,需要先做兩件事——一是申報健康狀態,比如體溫、有沒有發燒等症狀——基本全憑騎手本人自覺;二是進行人臉識別驗證,這種驗證還會在配送的過程中不斷跳出來,而且要求騎手原地站好才能完成識別,相當打斷送餐的節奏。

做完這兩件事,就可以搶單或者接受系統派送的訂單。放眼望去,可以搶的訂單中有一小半都是送藥的單子。這正合我意:眾包騎手一般都沒有保溫的送餐箱,在北京接近零下的天氣裡給顧客送餐,等送到了都快凍成冰碴了。藥品不怕冷,因此有個書包就夠了。

所以,我這次送的外賣,基本上都是藥。來到家門口的一間藥房,已經有四五個穿著黃色、綠色或紅色工服的騎手,圍在排好了取貨序號的一堆藥品前面挑揀自己要送的單子。藥房的幾個穿著白大褂的工作人員一手拿著藥框,一手在貨架上扒拉著,飛快把藥分裝在一個個透明袋子裡——大機率是x團統一的黃色紙袋用完了。

沒有人顧得上騎手,騎手也不願打斷藥店店員腳不沾地式的分揀,不作聲地拿了自己的單子就走。我也根據序號找到了我要取走的三份藥。這幾份藥都很像,和其他的所要等待配送的藥也幾乎一樣,透明袋子裡可以清楚地看見藍白色的藥盒:一份是連花清瘟,另一份是連花清瘟,還有一份也是連花清瘟。差別只在於數量的多少而已。

我仔細地把藥放到書包裡,緊了緊口罩,擰動電動車出發了。由於“x團眾包”要求,在上傳健康證之前最多隻能同時接三單,我一次只能從同一個藥店取走三份藥。不過這也好,同時接太多單子很容易超時,超時太多甚至會扣掉一多半配送費用,很不划算,一次最多接三單反倒合適。

藥店一角 本文圖片均由作者拍攝

當然,這對於以此為生的專業騎手來說肯定是不合適的。但現在醫院的狀況自不必說,辦健康證需要去醫院,雖然不麻煩但也要消耗寶貴的醫療資源,還是等過了這段時間再說吧。想著這些,我在一排排80年代建成的6層住宅樓小區中,找到了一位顧客的家。很不幸,需要爬上沒有電梯的6層樓。

到了5樓半,我就能聽見不停地“咳咳咳”聲。在藥店裡取藥的時候,白大褂店員在咳嗽,穿著五顏六色服裝的騎手也在咳嗽,在路上騎車也聽見周圍不多的行人在咳嗽,幾乎整個城市都在“咳咳咳咳”。我敲響了顧客的家門,“您好x團的藥給您送到門口了”,我儘可能大聲地吆喝了一下,“放到門口吧”“咳咳咳咳咳”,門裡傳來了不太舒服的聲音。

我點選送達,一單“無接觸外賣”算是完成。隨後的幾單也是如此,有的顧客直接在訂單裡備註放在門口。據我觀察,一般是使用者等到外賣員下了幾層樓,才“吱扭”一聲開啟門,消毒液噴壺“噗噗”幾聲,再“咣噹”把門關上。在一些新建成的高檔小區,一位使用者告訴我,把藥放進電梯裡就行了,人不用進來,他按一下電梯外賣就自己上去了。

上線

送完了第一家藥店取的三份藥,我去附近的另一家藥店取藥。相比有可能灑出來、重量也不確定的餐飲外賣,送藥是一份相對輕鬆的活兒。唯一的壞處是每單的收益比較低,一般不超過五塊錢,只能透過在同一個藥店多取幾份同時送,才能讓收益稍微多一些。

藥店的散裝藥物

這個藥店同樣擠滿了花花綠綠的騎手,店員在一排排貨架之間往復穿梭,把藥裝到黃色的藥品袋子裡。找藥的時候,我看見白色的布洛芬片和對乙醯氨基酚片,十粒一包,裝在透明袋子裡,在藥店最顯眼的地方堆了滿滿兩盒。不時有周圍的居民來買這種分裝的藥物。

我取了藥,點選到店、再點已取貨物,轉身就往外走。這時,我在可搶單列表中看到了附近正好有個順路的單子,送四杯蜜雪冰城。一隻羊也是趕,一群羊也是放,我搶下了這個單子,把打包好的蜜雪冰城掛到車把上,直奔使用者所在的小區。

送餐經過的“高階小區”

這又是一個“高階小區”——意味著我必須在小區門口下車,通過幾層門禁,等待使用者給樓宇門開鎖,再等一段時間的電梯才能送到,而不是像老舊小區那樣,可以直接把車騎到樓門口。當然這有利有弊,高階小區一望便知,是附近很清晰的地標,幾乎不用特別費力去找。

我決定先給點了蜜雪冰城的使用者送,送完了手裡可以輕鬆一些。萬萬沒想到,這個小區分成了東西兩個區,進了小區大門,再進入西區的小門口,還要再等保安給開門。進了門之後,在冬日乾涸的水系和樹林之間走了很久,終於找到了使用者所在樓的單元門。萬萬沒想到,單元門是壞的,給使用者家撥號怎麼也打不通,只好給使用者打電話,使用者說讓我原地不要走動,她下來找我拿。

在接近零度的天氣等了幾分鐘,時間卻像停滯在冷風裡了。可訂單倒計時還在奔流向前,因為蜜雪冰城這一單,後面的幾單都只剩下了十幾分鐘的配送時間。終於等到了蜜雪冰城使用者下樓來取,我道過“用餐愉快”,來不及感慨“奶茶也是生活的藥”,就飛奔到這座小區的東區去送藥。再經過一系列等保安開門的程式之後,我終於站到了使用者家的電梯口。

電梯久等不來,這個時候我終於理解了為什麼有的外賣員幾乎從來不坐電梯。還好這次只有三層樓,我三步兩步上了樓,敲了門放下藥就奔向下一家。

這是一個別墅區,三層的小房子密密麻麻,這個像那個,那個像這個,小路蜿蜒又曲折,就是找不到我要找的那棟房子。當我騎著電動車在石子路上飛奔的時候,x團眾包顯示這一單已經超時了。終於,我找到了那座房子,就和我隔著一道人工水系。水結冰了,估計能撐得住我這小二百斤透過。我下了車,在薄冰上慢慢走了過去,把藥放在門口,那裡已經堆著不少開啟的或沒開啟的快遞、外賣盒子。

送藥

相比騎手,快遞員的工作似乎艱苦多了,他們拽著四個輪的推車,在冬日下午越來越冷的風裡走著,推車框裡裝滿了快遞盒子,一棟一棟分發快遞。而小區門口的快遞臨時存放點,還有堆得像小山一樣的快遞。

送藥

這天正好是冬至,在不論什麼節日都要吃餃子的北京,今天的餃子訂單格外多。我看距離不算遠,就在送藥的間隙找了一家路過的餃子店,送了幾單餃子。為了不讓餃子變涼,我把餐盒裝到了書包裡。這天,眾包平臺還特別地進行了寬限,考慮到點餃子的人實在太多了,餃子品類如果送餐超時了可以不扣錢。

送藥

從這個角度看,送餃子和送藥沒什麼區別。

當我送完餃子,路過第二家藥店取藥時發現,之前看到的散裝布洛芬等退燒藥片已經賣得差不多了。不少平臺的資料顯示,北京已經過了感染高峰期,不過總的發燒人數可能依然較大,所以需要退燒藥的人還是很多。眾包軟體上大約三分之一可搶單都是藥店的單子。

不少藥店貼出抗原無貨的告示

我前往的第三家藥店位於一座商場的地下一層。由於是工作日的白天,商場的人本就不多,進進出出的更是隻有外賣員。和我一樣,大部分進入商場的外賣員都是來這家藥店的。我再次一次性拿了三份藥往外走。送完了這三份藥,我又回到這家藥店取藥,這次我已然輕車熟路了,還給其他第一次來取藥的騎手指了路。

冬至這天太陽落山的非常早,而早在太陽落山之前陽光就沒了力氣,冷風颳在身上輕易穿透了手套和衣服,不等天黑我就感覺到手腳冰涼。

雪上加霜的是,傍晚的第一單的顧客位置就很難找,眾包軟體的導航把我引向了一堵帶著鐵絲網的牆。伸出手來給顧客打電話,他描述的位置我也搞不清楚。只好切換到某德地圖,直接在地圖上輸入地址來找。還是某德地圖靠譜,七繞八繞終於找到了顧客的家,我拎著藥上了六層樓,隔著門把藥遞給了正在咳嗽的顧客。

下一單的眾包平臺導航仍然錯的離譜,那條綠線直接引我去了另一個小區。當我在一片六層的建於八十年代的樓房之間迷惘時,只得再次點開某德地圖,這次還是某德地圖指引著我,找到了正確的地點。可這麼一折騰,最後一個訂單嚴重超時了。一步慢、步步慢,等我送到時已經超時了二十多分鐘。這一單我將被扣掉大部分報酬。

雖然明知這一單可能剩不下什麼錢,但我仍然盡力在往前趕時間。電動車的動力被我擰到了底,就算是拐彎也不捨得降下速度來,當然,也是因為凍得,手指已經懶得屈伸。

“x團真的是,就算x德地圖是競對家的,你倒是找x度、x訊地圖幫你最佳化一下地圖啊,老是讓外賣員跑冤枉路也耽誤送餐效率不是。

”我暗暗想。

這一刻,我還理解了為什麼那麼多外賣車寧可違反交通法規也要把速度調到40邁,為什麼那麼多外賣員永遠在奔跑。

不過,對於等待一份熱飯填飽肚子,等待一份布洛芬退燒的外賣使用者來說,無論如何,

往回走的時候,我看到了更多和我一樣在四處找路的外賣騎手和快遞員。

劉慈欣曾經在《超新星紀元》中提出過社會執行的一個基本規律——國家每天要為人民提供一列車的味精和鹽、一座小山那麼多的糧食,一天供應不上,社會就會陷入混亂,一週供應不上,社會就完了!對於現在的外賣員來說,就是承擔著把“味精和鹽”送到每個需要它的人手中去的工作。他們不起眼,他們電話掛得快,他們永遠在奔跑,但他們已經承擔著這個社會實實在在、不可或缺的角色分工。

混亂

想到這些,對於被扣掉的錢我釋然了不少,自我形象也開始在內心高大了幾分。夜色漸深,電動車的電量也下降到了百分之三十,我想著接幾單酬勞高的,在沒電之前結束工作。這時,我發現待搶的單子裡酬勞最高的是x團買菜的單子。其實剛開始跑的時候我就看見了,當時因為擔心要送的東西太多、取貨位置陌生就沒搶。

我搶了一單x團買菜的單子,騎車車向取貨點駛去。我的擔心是多餘的,x團買菜的取貨站即使在夜間,也是幾乎不可能錯過的熱鬧地方,一處原本僻靜臨街的商鋪被改造成了取貨站,門口停放著十幾輛騎手的電動車,不停有騎手拎著打包好的大份貨物進進出出,還有兩輛大卡車正在輪流卸貨。

雪亮的燈光下,幾位騎手大聲吵吵著顧客不講理,自己又被扣掉了多少多少……一位頭目模樣的人不停地安撫著騎手的情緒,試圖鼓舞他們踔厲奮發起來,繼續送貨。

取貨站點內部的樣子

在這樣的氣氛中,我不作聲地進入了站點。擺在我面前的是一個巨大的分揀貨櫃,貨櫃後面是十幾個分揀阿姨,她們正在不停地打包,把一份份訂單打包好放到貨架上,讓前來取貨的騎手自己取;

貨倉的天花板上吊著一臺50多寸的顯示器,實時滾動的資料看板,顯示著本站點排名靠前的外賣員、發生異常多次遲送的外賣員等等。

像是為了催促人加快手腳似的,站點的喇叭一刻不停地播送著抖音神曲,而騎手也跟著神曲如同踩點般進進出出,像搬家的螞蟻一樣尋找著自己要取的貨物。

我哪見過這種場面,一時間呆在原地不知道該往什麼地方看。

另一位頭目模樣的人將我喊到一邊,問我在找哪件貨。

我趕忙報上一串複雜的字母+數字取貨碼,他看了一下腳下,拽起一個巨大的袋子塞給我,“去送吧!

我搬著袋子出了門,這次是不可能把整個袋子放到書包了,我只能放在電動車踏板上面。還好,和我以前自己買菜時的狀態差不多,都是把滿滿一袋子放在踏板上,這次的收貨地址正好是我隔壁的樓,就算騎電動車到顧客樓下,小區保安也不會攔我。很順利,這一單混雜了日用品+蔬菜水果的單子只用幾分鐘就被我送到了。由於貨物的重量比較大,這一單的價值竟然高達十塊四毛,比我送兩單藥加起來都掙錢!

發現了財富密碼,我趕忙繼續刷還有沒有這類單子:x團買菜、最好送到我家或者隔壁小區。還真有!我趕忙搶了幾單,同時後悔為什麼沒有早點去專門送x團買菜的單子。最近一段時間,為了避免聚集和感染,很多人都足不出戶,食品和日用品全靠x團、x馬、x鮮們送貨上門。

等我回到取貨站的時候,似乎有更多的騎手來到了這裡。門口一位騎手把貨物填滿了馱著的巨大送餐箱,又填滿了車筐,正在往腳踏板上堆剩下的幾包貨。“堆得太滿了容易倒!”旁邊人提醒,“放心吧倒不了!”看來,這個師傅不是第一次這樣幹了。

我在貨架旁邊找了一圈,只找到一份打包好的,另一份怎麼也找不到。眼看送貨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拉住身邊的分揀員問,但他們說也沒有看見,只要貨架上沒有,那麼就是沒有,“只有上了貨架才會把單子派給你們。”

旁邊的一位騎手看到我找不到貨,告訴我趕緊彙報給隊長。“可我不認識隊長啊,”我說,“我是眾包……”

眼看另一單時間要超,我趕忙離開了站點。出來的時候,那位馱著巨大箱子、堆得滿滿的騎手還沒出發,“你直接和顧客說沒有分揀出來,讓他取消單子重新下就行了。”從他淡定的語氣看,這種情況也不是第一次發生。我滿懷歉意地給顧客打了電話,說明情況,很快這一單就取消了。

混亂

完我的電話,旁邊另一位騎手感嘆,撥出的白氣在冬夜中格外顯眼。

這一天,我送了20多單,大部分是藥——美林、布洛芬和連花清瘟,也有菜和日用品,有剛出鍋的香河肉餅和粥,也有海鮮市場剛斷氣的螃蟹、滷味店的鴨脖、華萊士的炸雞,行程30多公里,完成單量排名全北京27454名,大約是那些排名最前的大佬們的五分之一。

在其他“伺服器”,也有差不多規模的騎手。這一天,我和這大約十萬名騎手一起,構成了維持這座城市運轉的微小齒輪。正是一個個騎手,把油門擰到底,把餐箱加到最滿,與天氣鬥、與可能錯誤的地圖鬥、與商家或者保安“鬥”,送餐、送藥、送雜七雜八的東西,才把煙火氣和安全感帶到了千家萬戶。這天,我看到一位x團的同學在朋友圈說,已經有95%的外賣員復工了。

至於網上流傳的“月入三萬、日入過千”的傳言,卻有相當多的水分。送完這天最後一單時,一位騎手告訴我,他們作為簽約騎手,每月的工資大約在1萬至1萬2千元之間,再想多跑,就得用下班時間跑眾包,給自己平時就熟悉的地方多送送。“這都是經驗之談。”他說。

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