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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點」阻擋不了地震,那就琢磨它

由 中國青年報 發表于 明星2023-02-02
簡介他說,這次瀘定地震位於青藏高原東緣,受強烈構造活動影響明顯,山地普遍具備滑坡及地質災害形成的條件,在地震的誘發作用下極易發生滑坡

聖安地列斯哪裡有花

「冰點」阻擋不了地震,那就琢磨它

9月12日,四川甘孜,位於貢嘎大道中段的瀘定縣磨西鎮首個地震過渡安置板房小區建設現場。 本版圖源視覺中國

乘車從成都市去往瀘定縣磨西鎮,胡凱衡幾乎一路都在往窗外看:道路相對暢通,遠處的山體看上去只發生了小部分表層的崩塌。這表明,前一天發生的地震可能沒有引發嚴重的地質災害,胡凱衡想。

9月6日,這位四川省突發地質災害應急專家和中國科學院水利部成都山地災害與環境研究所(以下簡稱山地所)的同事一起往震區趕:9月5日,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瀘定縣發生6。8級強震。

此前,山地所的研究人員已經對這次地震作出評估速報,根據震級、強度和震區人口等資料,套用以往的地震經驗模型和公式,估算了傷亡情況:可能造成10-60人死亡。

深入震區後,胡凱衡發現,地震引發的後果比預估的嚴重:地質災害多發,崩塌、滑坡切斷了道路,影響搶險救援,“就像放大鏡一樣”,次生地質災害加劇了瀘定地震帶來的損失。

後來不斷更新的資料佐證了這一點。截至9月11日17時,瀘定地震已造成93人死亡、25人失聯。

瀘定地震為什麼比同級別的地震破壞性大?

從磨西鎮出發,往大渡河下游走,胡凱衡看到了連片的滑坡、崩塌,幾乎切斷了透過鄉鎮的道路。直到抵達石棉縣王崗坪鄉,這段40多公里、驚心動魄的路程才結束。胡凱衡回憶,“地震把坡體震鬆了,掉下來砸壞了房屋和汽車”。

山地所公眾號9月8日釋出的公開文章說,根據無人機影像解譯的震後滑坡結果,灣東村調查區有151處地震滑坡,大型滑坡數量較多,滑坡面積達到0。68平方公里;磨西鎮有704處滑坡,滑坡面積2。5平方公里。根據多源雷達的檢測,石棉縣草科鄉疑似崩滑區17個。

地震後,滑坡和崩塌是最常見的地質災害型別。這些突然飛降的落石、土塊能砸毀車輛、破壞道路,加大了瀘定地震的救援難度。

「冰點」阻擋不了地震,那就琢磨它

地震預報和地震預警的區別。

這是每天地球發生的上萬次地震中的一次,由兩個板塊擠壓、碰撞引起。地殼的運動會讓經常發生地震的地方出現斷裂帶,由地面形成的斷層以及兩側巖塊組成。

根據胡凱衡目前的調查,瀘定地震造成的活動斷裂帶約二三十公里長,南北走向,從海螺溝延伸至王崗坪鄉,滑坡和崩塌也集中分佈在這條活動斷裂帶兩側5公里範圍的地方。

瀘定地震屬於“走滑型”地震,就像兩輛車面對面交錯而過,兩塊板塊接近水平滑動,位置和距離變了,高度沒變。先滑動的板塊叫主動塊,與另一個被動塊發生摩擦。

胡凱衡走訪發現,此次的滑坡和崩塌集中在主動塊一側,在斷裂帶的西側。

“大規模的滑坡和深層巖質的滑坡很少,大多崩塌和滑坡發生在淺層。”他擔心,未來可能發生的餘震和降水,會導致原先鬆動的山體繼續失穩,形成更嚴重的泥石流。

成都理工大學副校長、地質災害防治與地質環境保護國家重點實驗室常務副主任許強說,一般而言,不到7級的地震不會產生大型滑坡。但瀘定屬於高山峽谷區,地形複雜,容易發生地質災害。瀘定縣的貢嘎山,以7556米的海拔位列四川第一高峰。

山地所研究員孔紀名說,一般而言,滑坡的發生受地貌、巖性、坡體結構等條件的控制,而這些條件的形成經歷了漫長的地質歷史時期,不同地點的山地表現出的成災條件又各不相同。

當各種不利於山體穩定的條件組合在一起,就構成了坡度陡、巖性強度低、坡體結構鬆散的不穩定斜坡。他說,這次瀘定地震位於青藏高原東緣,受強烈構造活動影響明顯,山地普遍具備滑坡及地質災害形成的條件,在地震的誘發作用下極易發生滑坡。

孔紀名說,地質災害發生的程度和危害範圍,受地震震級和烈度的影響。震級越高,烈度越大,對山體的破壞越強,影響範圍也更大,後續發生的次生地質災害將會越多。

胡凱衡說,在未來建築規劃和道路選址時,尤其應該避開巖體鬆散的斜坡“隱患點”。那是地質災害的易發區。

「冰點」阻擋不了地震,那就琢磨它

5·12大地震10年後的新汶川縣城。

中國地震局地質研究所研究員高建國說,2022年四川雅安市蘆山縣發生6。1級地震,遇難4人被飛石砸中,他們躲過了地震,沒躲過山崩。

天然的地形地貌給瀘定地震救援搶險帶來困難。高建國說,一些震中的村子就夾在兩座山中間,地域狹窄,很難找到一塊平地能當無人機停放坪。省道、國道就建在山的斜坡上,居民建築又沿著公路而建。

他分析,農村缺少緊急避難場所,很難防禦地震引發的地質災害,未來應該把地質災害的群測群防和地震的群測群防結合起來,要寫進防震減災的預案裡。“做好農村的地質災害防禦工作,這是最後1公里。”

瀘定地震發生在活躍的鮮水河斷裂帶

多位接受中青報·中青網採訪的地震、地質專家均表示過,瀘定地震曾被預測,震級6。8在專家預估的區間內;瀘定縣在鮮水河斷裂帶的中南部,在這條斷裂帶上,6。8級不算小也不算大。

翻閱此前的若干研究,鮮水河斷裂帶一直是四川境內地震活動最頻繁的斷裂帶,自1700年至今,發生過8次7級以上地震,平均40年發生一次。

許強說,在瀘定發生6。8級地震之前,許多專家都預測,這條斷裂帶會發生6。5-7。2級地震,“隨時都可能發生”。畢竟,這一帶上一次地震是1973年爐霍縣7。6級地震,至今已49年,超出有記錄以來的平均時間間隔。

那裡是全國地震學家、地質學家重點關注的地方,相關學者早在20世紀70年代就開始接力研究。高建國說,鮮水河的歷史資料整理、挖掘和研究,是當時國內20多條地震帶裡速度最快、成果最多的一條。

攤開四川地圖,那些地震多發的地區像一個Y字形,主幹從安寧河、則木河一路向北,到康定市、石棉縣附近分成兩條岔路。一條岔路叫龍門山斷裂帶,往東北延伸,經過綿陽市、廣元市;另一條是鮮水河斷裂帶,通往西北,從康定一路延伸至涼州。

鮮水河斷裂帶最著名的一次地震,發生在1786年6月1日,就在康定至磨西一帶。

高建國說,那次大地震引發了嚴重的山崩和滑坡,滑坡的山體堵塞大渡河,形成一個巨大的堰塞湖。餘震不斷,堰塞湖潰壩,沖毀了下游的縣城和村莊,造成10多萬人死亡,“當時堰塞湖的危害比地震還大”。

1984年,中國地震局和美國合作,也在這裡開展過集中調研。高建國說,鮮水河斷裂帶與美國聖安地列斯斷裂帶有相似之處,那是美國地震多發、在地面上都能看到斷層的地區。

然而直到今天,科學界依然沒能完全掌握鮮水河斷裂帶的運動規律。

預警和預報不是一回事

一位80多歲的中國地震局研究者回憶,1976年唐山大地震發生時,10多萬次餘震都靠人工記錄,幾十名研究員集中在一間大會議室、擺上幾張桌子,地震儀連著滾筒,探針形狀的筆來回跳動,在滾筒表面的紙張上畫出一道道波形,他們根據波形推算地震發生的位置。

“5·12”汶川大地震後,國家地震烈度速報與預警工程啟動,全國的地震監測臺站從原來的1200多個,增加到如今的1。5萬多個。監測站一般建在人口密集、通訊訊號較好的位置。原來臺站之間相隔100多公里,需要監測到長距離外的一級地震,建設成本很高。臺站變得密集後,監測範圍縮小,每個臺站的建設成本也從100萬元左右降到幾千元。

前述那位研究者回憶,2008年汶川發生地震時,他和同事是在5月13日、北川通訊恢復後報告情況時,才知道北川受災嚴重。“當時只知道震中的情況,但震動強度的分佈情況做得不準。”

如今,地震發生後兩分鐘,地震烈度速報就能勾畫出震動強度較大的範圍,方便救援隊伍確定救援方案。

建設密集的地震監測臺也是為了實現更準確的地震預警。地震預警和地震預報不同:前者是在地震發生後,透過時間差對周邊地區發出的地震資訊,目前技術可以實現;後者是在地震發生前,對地震發生的時間、地點、震級進行預報,目前仍屬於世界性的科學難題。

一次地震中,主震一般持續10多秒。成都高新減災研究所所長王暾介紹,如果人們能在地震發生後提前3秒收到預警,傷亡人數可以降低14%,提前10秒收到預警,傷亡人數可以降低39%,提前20秒,可減少63%。

但地震預警存在盲區範圍。王暾說,此次的瀘定地震中,成都高新減災研究所預警系統的盲區是以震中磨西鎮為圓心、半徑約為15公里的圓形。在這個範圍裡,民眾會先有震感,才收到預警資訊。

在地震波還沒抵達前,離震中越遠的地區,民眾收到預警越早:康定市提前7秒收到預警,雅安市提前20秒收到預警,成都市提前50秒收到預警。

想要減小盲區,需要縮短系統響應時間、最佳化通訊訊號。在過去10年裡,成都高新減災研究所地震預警網的平均響應時間從9秒下降到5秒內。

更理想的狀態是實現地震前的地震預報。成都高新減災研究所計劃在四川、雲南另外建設2000個地下雲圖監測站,目前,已建成650個。

王暾形容“地下雲圖”是給地球內部力量和能量拍“X光片”,透過地面感測器動態監測地下5-20千米的應力和能量。地下雲圖監測站的精密性更高,多設立在野外,能減小人類活動帶來的誤差。

截至9月10日11時20分,地下雲圖共記錄到瀘定地震的1061次餘震,其中大部分集中在石棉。石棉縣位於3條斷裂帶的交界處,距離震中只有幾公里。“這些餘震會不會觸發或加速其他斷裂帶的運動,仍需要持續關注。”王暾說。

餘震的捕捉還有助於實現與地震同時發生的地質災害的預警。王暾告訴中青報·中青網記者,這次瀘定地震形成的堰塞湖較小,但落石、滑坡、泥石流風險更大,在山區會形成範圍較廣的災害鏈。後續減災所將結合資料捕捉,向相關區域釋出地質災害的預警資訊。

在這些餘震中,除了42次3。0級及以上餘震,絕大多數是地下10千米的微小運動。未來,這些資料也有利於推算地下應力和能量變化過程,實現地震預報。

提高高風險地區的房屋建築抗震水平

應四川省住房和城鄉建設廳要求,四川建築科學研究院專家雷傑在9月6日凌晨3點到達磨西鎮,進行房屋建築和市政基礎設施應急評估。鎮上沒電,只有帳篷周邊微弱的光亮,照著道路上的建築毀壞殘留物。

第二天排查時,雷傑發現許多自建房缺乏專業指導、結構體系存在問題,受損情況嚴重,大部分臨街商鋪一樓都沒了:這種頭重腳輕的建築,上面三層或者四層用的是磚混結構,下面就靠幾根柱子來支撐。如果改成牆體,使用面積就會減少,餐館、超市追求經濟效益,往往不會採用。

成都理工大學副校長許強說,山地所貢嘎觀察站就設在震中區,一樓震塌了。他解釋,震源是在16千米深的地下,地震波在震中區豎直往上傳播,震中區的居民會感覺強烈的上下震動,就像青蛙跳一樣,房屋也會豎向震動。

2008年,北川也發生過類似的房屋倒塌情況:幾層樓因上下震動疊成了一層。

雷傑住在磨西鎮一家酒店裡,經過排查,該建築抗震效能較好。但餘震不斷,雷傑一晚上還是要跳起來兩次,“理性告訴我(房子)可以,餘震來了還是想跑”。

9月8日,他到和鎮子直線距離只有幾公里的柏秧坪村進行房屋評估,道路以盤山公路為主、村民的主要交通工具是摩托車,道路受滑坡落石破壞嚴重,他從鎮上去村裡要花費兩個多小時。村裡“幾乎沒有剩下完整的房屋”,土坯房和老磚房基本傾斜或坍塌,兩位老人在坍塌中遇難。

雷傑發現,汶川大地震後,當地村民基本不再使用施工工藝簡單、但容易出現裂縫的預製板,成本高工藝複雜、但穩定性強的現澆板目前比較普及。但在房屋建造的結構體系方面,小地方的泥瓦匠仍然不夠專業。

村裡一些房屋建在滑坡地帶,院內的地皮已經出現裂縫。“那邊的山都比較陡,在僅有的一塊平地上修房子,平地外面出去一點就是很陡的山坡。”但即使房子被貼上“禁止使用”,很多人仍然不願去鎮上的安置點,在山上用彩條布和塑膠布搭一個臨時的棚子,因為“那種故土難離的情結 ”。

《中國地震動引數區劃圖》根據各區域不同地震風險規定了建築設防要求,區域按照地震風險從低到高分為6、7、8、9度。按照第五代《中國地震動引數區劃圖》規範,磨西鎮處在9度抗震設防區。

雷傑說,《中國地震動引數區劃圖》屬於設計規範上的宏觀概念,一般精確到縣級,很難精確到村莊。

王暾介紹,地震導致的破壞有兩種,一種是震動導致的房屋坍塌,一種是斷層強大的拉力,將位於斷層上方的房子直接摧毀,“相當於是把刀,把布剪壞”。他說,瀘定地震震中很多損毀房屋就建在活動斷層附近。

國家自然災害防治研究院院長徐錫偉在接受《中國科技報》採訪時說,需要透過細緻填圖繪製出全國活動斷層分佈圖,把城市的地震災害源“挖”出來,建設時盡力“避讓”。

許強說,鮮水河斷裂帶附近的建築工程,抗震級別很高:康定市建築物抗震設防烈度已達到9級;大崗山水電站更是達到10級;川藏公路、川藏鐵路也有高級別的抗震設防級別。但從瀘定地震震中區倒塌的房屋看,大多是磚混、石砌和木結構,抗震效能較差。

他建議,我國應將高地震風險區建築物的抗震設防納入中長期減災規劃,“是不是應該設立強制標準,把高地震風險區的建築物,包括當地居民的自建房,都納入強制性的抗震設防里加以考慮?”

雷傑說,“小震不壞、中震可修、大震不倒,這是抗震設計的基本目標。”他介紹,四川建築科學研究院準備針對農村房屋修建編制相關指導,將建造成本增加控制在10%-20%內,在經濟成本合理的情況下儘量增強房屋的抗震能力。

「冰點」阻擋不了地震,那就琢磨它

9月9日,四川瀘定,搶險人員駕駛挖掘機在絕壁上搶修磨西鎮前往海螺溝景區的道路。這條路一面是磨子河,一面是山體,因地震完全中斷,經過3天的搶險,至海螺溝大橋的路段即將搶通。(無人機照片) 張浪/攝 視覺中國供圖

他認為,只要嚴格執行抗震設計,即便遇到震級比較大的地震,至少也能保證房屋不倒塌,不出現大面積的人員傷亡。

雷傑已經從瀘定回到成都,他從同事那裡得知,震區活動板房已經準備開始搭建,幫民眾支撐到家園重建的那一天。他在朋友圈寫道,“逝者已逝,生者如斯,願天上人間共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