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度陳倉的陳倉在哪裡

山林之趣

大約在公元1624年，明代陳繼儒刊印了一部名為《小窗幽記》的小品文集，其中有一句是這樣寫的：“談山林之樂者，未必真得山林之趣。”這是很有水平的一句話，因為這句話雖然說得模稜兩可，但卻沒有人能夠反駁，如同它的下一句是：“厭名利之淡者，未必盡忘名利之情。”我覺得這又是很不負責的一句話，因為它沒有解釋如何才能得山林之趣，怎樣才能盡忘名利之情。就好像一位廚師花了很大的精力做了一道好菜，我嚐了兩口把筷子一丟說，你這菜不咋的，比不上去年在京城吃的那家狀元樓，但我也不說鹹淡酸辣差在哪裡，只留下廚師一臉懵逼暗罵無恥。

但不能就此推斷陳繼儒是和我一樣無恥的人，因為陳繼儒未必能解釋得清如何才能真得山林之趣盡忘名利之情。何況從某種程度上說，山林之趣和名利之情最終殊途同歸。佛曰：三千大千世界，八萬四千法門。不僅山林能讓人覺得有趣，名利有時候也會讓人覺得快樂，就像葷素各有所好，彼此並沒有多大的區別。甚至有時候可以這樣說，取名利之樂比得山林之趣要困難得多，畢竟沒有一點真本事和好天賦，無法感受名利之樂。只是二者都不能太執著，否則易心生障礙，走火入魔。

其實我很喜歡《小窗幽記》這部書，這是一部充滿大智慧大才情的書，裡面編寫和收錄的很多句子可以當作人生格言，比如：“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人”“伏久者，飛必高；開先者，謝獨早”“佳思忽來，書能下酒；俠情一往，雲可贈人”“閉門即是深山，讀書隨處淨土”“使人有面前之譽，不若使人無背後之毀；使人有乍交之歡，不若使人無久處之厭”。再比如這句“談山林之樂者，未必真得山林之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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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已經說過，關於山林之趣，各人有不同的理解。比如陶淵明的山林之趣就頗具現實性，既有“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淡然，也有“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的憂慮，早出晚歸，辛苦勞累一場，結果草長得比豆苗茂盛，他到底種的什麼鬼莊稼。相比之下，王維的山居生活就美得多了，其特點是“詩中有畫，畫中有詩”，有詩為證，比如《鹿柴》：“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比如《山中》：“荊溪白石出，天寒紅葉稀。山路元無雨，空翠溼人衣。”

所以我覺得，要最大程度得山林之趣，非久居山林不可。與山林同呼吸，共歷四季，忘卻人間歲月。人與山林融為一體，同生共死，方得山林之趣。宋代韓世忠在《臨江仙》中這樣寫道：“冬看山林蕭疏淨，春來地潤花濃。少年衰老與山同。世間爭名利，富貴與貧窮。榮貴非幹長生藥，清閒是不死門風。勸君識取主人公。單方只一味，盡在不言中。”元代張可久《山中書事》寫山居：“興亡千古繁華夢，詩眼倦天涯。孔林喬木，吳宮蔓草，楚廟寒鴉。數間茅舍，藏書萬卷，投老村家。山中何事？松花釀酒，春水煎茶。”好一個松花釀酒，春水煎茶，妙絕。

秦嶺概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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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圖所示，中國著名的大山脈主要分佈在大陸北部及西北、西南部，其中比較著名的有喜瑪拉雅山、崑崙山、天山、阿爾泰山脈、秦嶺、大興安嶺、太行山、祁連山、橫斷山等。中國的諸多山脈，除了成因與地理位置造就的先天自然景觀特徵以外，往往融合了當地人文、歷史等元素。其中，秦嶺作為中華民族的祖脈和中華文化的重要象徵，無論是地理位置還是人文歷史，無疑是最特殊的一個。

秦嶺，分為狹義上的秦嶺和廣義上的秦嶺。狹義上的秦嶺，僅限於陝西省南部、渭河與漢江之間的山地，東以灞河與丹江河谷為界，西止於嘉陵江，東西綿延400-500千米，南北寬達100-150千米。廣義的秦嶺，西起崑崙，中經隴南、陝南，東至鄂豫皖-大別山以及蚌埠附近的張八嶺，是長江和黃河流域的分水嶺。由於秦嶺南北的溫度、氣候、地形均呈現差異性變化，因而秦嶺-淮河一線成為了中國地理上最重要的南北分界線，造就了“南稻北麥，南船北馬”的南北格局。冬天，秦嶺阻擋寒潮往南進入南方地區；夏天，秦嶺阻擋溼潤海風進入北方地區。秦嶺、淮河流域是南方多雨和北方乾旱之間的過渡地區，從秦嶺、淮河附近向北，降雨量急劇減少。

一座秦嶺山，半部中國史。關於秦嶺的記載最早可以追溯到先秦著作。秦統一前，秦嶺被稱為崑崙，後因它位處秦國都城以南，又被稱為終南山或南山。秦嶺不僅見證了中國歷史上數個朝代的興替，也見證了佛家與道家的起源，是名副其實的“千年歷史見證者”。

公元前207年，劉邦搶先攻入秦都咸陽，途徑的就是秦嶺北麓藍田；劉邦收復漢中時，明面號稱修建褒水棧道，暗地帶領十萬大軍直攻陳倉，暗度陳倉，度的就是秦嶺北麓大散關；公元前202年，劉邦稱帝，從洛陽遷都至長安。而長安城，作為十三朝古都，在中國曆代京城史上更具有舉足輕重的歷史意義。

張騫出使西域，起點是秦嶺南麓的博望村。劉備舉起征討曹操、光復漢室的大旗是在秦嶺南部勉縣。諸葛亮五次北伐，輾轉掙扎之處還是秦嶺。這座險峻的山脈目睹了數個朝代的興衰起伏，也見證了漢傳佛學的發展和道家的起源。

前秦秦宣昭帝苻堅聽聞生活在西域古龜茲國的鳩摩羅什學識淵博，智慧過人，便派大將呂光帶兵七萬，前去請鳩摩羅什法師來到中原傳教。他來到長安時，這裡已經成為後秦都城，但皇帝姚興仍對他崇敬有加，併為他建立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國立經書翻譯場院。十二年時間，鳩摩羅什翻譯佛經94部，共425卷，總計300多萬字。他也被後人稱為中國漢傳佛教四大佛經翻譯家之一。當鳩摩羅什法師誦經翻譯之時，陪伴他的正是秦嶺四季瀰漫的山嵐霧靄。

《史記·老子韓非列傳》記載：老子修道德，其學以自隱無名為務。居周久之，見周之衰，乃遂去。至關，關令尹喜曰：“子將隱矣，強為我著書。”於是老子乃著書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餘言而去，莫知其所終。老子西行之前，途徑函谷關，被關令尹喜所截，留下了一部文字著作，即《道德經》。這函谷關，就位於秦嶺腳下。

而歷代以來的文人騷客，描寫秦嶺的詩句更是數不勝數。其中最著名的莫過於李白的《蜀道難》，其餘更是有諸多名篇，比如：

終南山

——唐·王維

太乙近天都，連山接海隅。

白雲回望合，青靄入看無。

分野中峰變，陰晴眾壑殊。

欲投人處宿，隔水問樵夫。

山居秋暝

——唐·王維

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

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

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答裴迪憶終南山

——唐·王維

渺渺寒流廣，蒼蒼秋雨晦。

君問終南山，心知白雲外。

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

——唐·韓愈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陽路八千。

欲為聖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

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

知汝遠來應有意，好收吾骨瘴江邊。

初貶官過望秦嶺

——唐。白居易

草草辭家憂後事，遲遲去國問前途。

望秦嶺上回頭立，無限秋風吹白鬚。

藍橋春雪君歸日，秦嶺秋風我去時。

每到驛亭先下馬，循牆繞柱覓君詩。

終南雲際精舍尋法澄上人不遇歸高冠東潭

——唐。岑參

昨夜雲際宿，旦從西峰迴。

不見林中僧，微雨潭上來。

諸峰皆青翠，秦嶺獨不開。

石鼓有時鳴，秦王安在哉。

東南雲開處，突兀獼猴臺。

崖口懸瀑流，半空白皚皚。

噴壁四時雨，傍村終日雷。

北瞻長安道，日夕生塵埃。

若訪張仲蔚，衡門滿蒿萊。

人間煙火

無論古今，秦嶺其間山居各色人物，既有傳統山民，也有外來“隱士”。故此，秦嶺的出彩，三分在自然風光，七分在人間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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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來，秦嶺就是著名的修行勝地，由於太多隱士在這裡隱身修行的緣故，秦嶺也就成了隱士的天堂。古代秦嶺的隱士數量之多、規格之高在中國眾多名山大川中極為罕見，國師級隱士比比皆是。商末姜尚隱居終南山，後以八旬老人出山，輔佐周武王伐紂，開闢周代八百年基業；漢初三傑的張良晚年隱居於紫柏山，避免了功高震主、免死狗烹的結局；東晉王嘉在終南山中結菴廬而隱；隋唐五代的金可記、藥王孫思邈也都曾隱居於秦嶺；還有盧藏用隱居終南山以抬高身價達到做官目的，被稱為“終南捷徑”。佛教傳入中原後，其淨土宗祖庭香積寺、悟真寺，法相唯識宗祖庭興教寺，華嚴宗祖庭華嚴寺、至相寺，律宗祖庭淨業寺、豐德寺，三論宗祖庭草堂寺都在終南山北麓建立，吸引大批高僧前來。金代王重陽在終南山活死人墓悟道，創立全真教開山祖庭重陽宮（位於陝西省西安市鄂邑區祖庵鎮，地處秦嶺北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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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此 ，秦嶺既是名士儒生隱居避世的天堂也是佛道文化的發祥地和興盛地。20世紀80年代，美國漢學家比爾·波特在來中國尋找隱士的過程中，發現了終南山這個隱士天堂，他將自己所見所聞寫成《空谷幽蘭書》一書，在中國一經發行就引起極大熱潮。不僅眾多學者開始對終南山隱士文化加以研究，也有很多當代人加入隱居終南山的行列。當代的秦嶺隱士與古代的隱士還是有所不同，由於士人階層的瓦解和知識分子的普及，不再存在“學而優則仕”的情況，所以早期相對於出仕的政治意義上的隱士在秦嶺中已然不存。目前在秦嶺中的隱士主體是僧人和道士，還有一些寄情山水、修身養性的隱士此外還存在兩種短期隱士：一種是平時在都市工作、閒暇時在秦嶺中修養心性、迴歸自然的人，還有一種是將隱居秦嶺當作談資，藉此進行炒作的沽名釣譽之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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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秦嶺其間藏著多個氣候宜人、風光絕美的城鎮，造就了獨特的人文風土。秦嶺從西至東，群山峻嶺之間分佈有甘肅兩當縣，陝西鳳縣、留壩縣、太白縣、佛坪縣、柞水縣、鎮安縣等等，另外還有秦嶺邊緣的一些縣城，在此不一一列舉。其中，不乏“中國深呼吸小城”、“全國綠化模範縣”、“全國生態園林縣城”等宜居城鎮稱號。鳳縣有漫山遍嶺的秋季紅葉；留壩縣張良廟-紫柏山風景區兼具人文情懷與自然風光，“中國最美鄉村道路”的高江路穿行其中；佛坪縣是“大熊貓的故鄉”和“中國山茱萸之鄉”；太白縣地處秦嶺腹地，因秦嶺主峰太白山在境內而得名，太白長冬無夏，春秋相連，年平均氣溫7。7℃，夏季平均氣溫19℃，是名副其實的“天然空調城”和冬賞瑞雪、夏避酷暑的勝地，“太白積雪六月天”是有名的關中八景之一。國內頂級穿越路線“鰲太線”（鰲山—太白山）是秦嶺山脈海拔最高的一段主脊，被譽為“行走在中華龍脊”上的探險。黃柏塬風景區是秦嶺之中最具原始生態的地區之一，被譽為“天然氧吧”和“秦嶺的九寨溝”，漫遊其中，還有可能遇見野生大熊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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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生之年，到秦嶺，找一間庭院，種兩三棵花樹，讀四五本舊書，足矣。正如宋代無門慧開禪師所誦：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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