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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最高分的國產片,終於來了
時代之殤是什麼意思
有一部電影,早在去年已經拍好。
入圍柏林電影節主競賽單元,各媒體、影評人、影迷翹首盼真容。
等來的,卻是技術原因無法放映,退出柏林電影節。
好不容易,今年金雞電影節宣佈將此片作為開幕電影。
沒兩天,又是放映取消的訊息。
導演張藝謀說:
“這是一個我心心念念很久的故事。”
對觀眾來說,何嘗不也是心心念念很久?
現在,終於等到它。
《一秒鐘》
One Second
張九聲(張譯 飾),勞改犯一名,冒險從勞改農場出逃。
圖啥?看電影。
瘋了吧?沒瘋。
為了一秒鐘。
電影裡,有他女兒一秒鐘的畫面。
他一直跟蹤著運送電影膠片的人,但,還有個小賊也跟了一路。
想幹嘛?偷。
圍繞著膠捲,一個千方百計地護,一個挖空心思地搶。兩人的關係逐漸從陌生走向親近,從敵對轉到合作。
結果,膠片卻意外受損了。
為了電影正常放映,放映員範電影(範偉 飾)也加入了搶救膠片的行列中。
乍一看,像個簡單的溫馨小品。
肉叔走出放映廳時,甚至聽見有人議論:
張藝謀就這?拍了部親情片?
……如果你只看到一部親情片,那就大錯特錯。
這是一個海上冰山一樣的故事。
露出來的只有1%,海面之下的99%,深挖才會懂。
是的,老謀子才沒那麼簡單。
在聊故事之前,咱們先說說這電影的“較真”。
還原年代。
電影裡出現的35毫米固定式放映機,80年代就淘汰了,好不容易在北京找到一臺,經過改造才能再用。
裝膠片的盒子都很講究,上面的膠布不能用透明膠,因為那是80年代才有的。
裡面出現的接片器、汽車,一定要符合那個年代。
這樣,才能把那個時代背景氛圍還原到電影裡。
只有做真了時代,才能做真“人”。
張藝謀還親自寫信給編劇鄒靜之,強化人物的細節。
“一個‘看電影’的故事,其實心心念念好多年了……其實,我特別渴望得到你的幫助,尤其在臺詞,人物性格和細節上,這些都是你的強項。”
至此,電影裡的三個主角,開始在時代的幕布下上演不同顏色的劇情。
張九聲。
一出場就被張藝謀濃縮成一個黑點,放置在畫面中。
他在飛滾著黃沙的荒漠中一腳深一腳淺地走著,孤獨衝出畫面。
鏡頭再拉近一看,還是黑。
髒兮兮的臉,嘴唇向外突出,佈滿了飛卷乾燥的皮屑。
再出現,他跟著送膠捲的人來到飯館,火急火燎地喝起了水龍頭的水。
喝太急了,嗆得連咳幾聲。
瞥見飯館邊晾曬的菜乾,拽下就啃,還不忘往兜裡塞幾棵。
一個人怎麼能落魄成這樣呢?
他是個罪大惡極的勞改犯嗎?
不,只是打個架。
結果成了壞分子,老婆跑了,女兒不願意認他。
就這樣,他還是冒險逃跑,千里迢迢來看電影裡的女兒。
即使女兒只出現了短短一秒鐘。
即使他走時,女兒8歲,現在已經14歲,早就真正地相見不相認。他還是執拗地想看一眼。
但他命不好。
冒這麼大風險看個電影,還遇到一小偷,打破了他的願望。
眼見小賊摸進裝膠捲的布袋裡,抄起一卷,拔腿就跑。
張九聲追上去連踢帶踹,最後甚至掄起狠勁,一下就把他砸暈了。
小賊說,只要12。5米。
要這麼精準的一段膠捲幹嘛?
還沒搞明白,小偷逮著機會,抄起傢伙也給他後腦勺還擊一棍,又搶走了膠捲。
原來,這個頭髮跟雞窩似的,全身黑不溜秋的黃毛小賊——是個女孩。
大名劉閨女(劉浩存 飾)。
她的命也不好。
爸爸跟別的女人跑了,媽媽氣生病,死了。
她和弟弟相依為命,愛讀書的弟弟燒壞了別人的膠片燈罩,因還不起不敢出門。
劉閨女偷膠捲,看似貪財,實際只為還弟弟一份安寧。
一個為了看電影中的女兒,一個為了偷膠捲解救弟弟。
他們水火不容的搶奪膠捲,拉扯一路。
卻漸漸顯露出灰色的複雜一面。
張九聲和劉閨女說:
“如果他們再找你麻煩,你來找我。”
後又嘟囔著補一句:
“不就是打一架嘛。”
乍一聽沒什麼,可還記得他是怎麼成為勞改犯,一關就是6年,導致妻離子散的嗎?
是的,也是打一架。
“打一架”對別人來說,可能是逞一時之能,可對他,說出口卻需要巨大的勇氣。
到這,張九聲已經把保護這個孩子視為極其重要的事了。
而劉閨女呢?
一開始,她轉著黑漆漆的眼珠子,不屑張九聲的承諾:
“你以為你能幹什麼?”
可當她被債主逼進角落,拳打腳踢後。
她噙著眼淚,默默來找張九聲依賴。
隨後,兩人有一個動作,把角色之間的情感重合了起來:
張九聲把有女兒影像的膠捲塞到劉閨女手裡,並把她護在自己身後。
這個動作,不僅象徵著劉閨女,一個連名字都是派出所給隨便起的孤兒,第一次得到了“父親”的庇護。
也象徵著張九聲對她的信任,把膠片交給一路互相欺騙、拉扯、甚至互相毆打的她。
看似溫暖。
實則,殘酷。
當張九聲終於在幕布上看見女兒,他拼死拼活才看見的女兒。
因為成分問題,她不認他。
幕布上,14歲的女兒正在爭著扛糧食,爭取好表現,她笑得很開心。
而張九聲呢?
他把頭塞在放映室的小窗裡,再轉身,眼淚像水龍頭擰開的水一樣,啪嗒啪嗒往下掉。
他有女兒,卻又沒有女兒。
他的父愛,只能全部傾洩在一路互相算計的陌生人、劉閨女身上。
而劉閨女又何嘗不是呢?
她沒有爸爸,要冒死給膽小的弟弟帶麵條、為他偷膠捲,獨自捱打,承受成人世界的毒辣。
片中,她總共哭了三次。
第一次,是她和張九聲說起沒有父母時。
第二次,是她捱打尋求張九聲幫助時。
第三次,是她和張九聲一起被捆綁著看幕布上演著父女相認的戲碼時。
發現沒,這三次眼淚,都直接、間接和失去父親相關。
在她的生命中,父親缺位了。
先前,她總是孤身一人,喬裝強悍。
半夜拿刀,說話總是別過臉,一副混不吝的樣子。
可她無意識地,卻總在張九聲那袒露脆弱:
因為,從小沒有爸爸、孤立無援的她,終於短暫地在張九聲,一個潛逃的勞改犯,一個她稱之為“壞分子”的陌生人那裡,找到了“依賴”。
當幕布上演著父女相認時,劉閨女對張九聲說:
其實……我想我爸了。
張九聲,沒答應,但懇切地點了點頭。
是的,他也想他閨女了。
此時此刻,他們被保衛科的人綁住手腳,丟在地上,背靠背,只有彼此。
這不,頭上,還都留著為彼此打鬥淌血的傷口。
他們越在陌生的彼此身上傾注感情,就越凸顯錯位的荒唐。
因為無論是張九聲的女兒,還是劉閨女的父親。
他們本就不該缺失,讓張九聲和劉閨女在真實的荒漠中流離失所。
在那個時代中,他複雜又可悲。
片子還有一個角色,非常耐人尋味。
放映員範電影。
這個全程都在變節的人,很有意思。
看出場,是一副眾星捧月的模樣,他不是大眾,總和大眾隔著一層紗。
兩個道具說明這一點。
時刻不離手的大茶缸,上面寫的字是他引以為豪的職業——電影放映員 001。
還有身上披著的小馬甲。
範老師說,搞藝術的都得穿上個馬甲。
而且,在他的設定中,這馬甲只在放電影那一天穿。
他對普通老百姓,也是一副笑眯眯和藹可親的模樣,但他是自視甚高的。
在拯救膠片時,他是一呼百應的領導,也是教導大眾的專家。
一個人扇幹膠片上的水,太用力,他馬上換了一副嚴厲的臉呵斥。
第一次見張九聲,他也是高高在上的樣子。
顯擺自己的職業,把大茶缸一轉,讓“電影放映員”幾個字對著張九聲。
“從來沒出過放映事故”
什麼時候變臉了呢?
張九聲厲聲問他:我把膠片還回來還錯了?!
範電影馬上就矮了一截,語氣也和善多了。
範電影的外強中乾,一遇見更強力的因素馬上就露怯。
比如,暴力。
張九聲把他按在牆上,拿出匕首,脫帽,露出自己的勞改犯髮型。
範電影秒慫。
原本兩人在卷膠片,範電影對張九聲頤指氣使,得知對方身份後,主動把自己的板凳給張九聲坐。
被張九聲指責後,本來單腳跪著的他,更變成了雙膝下跪。
再比如,權力。
對保衛科幹事,他說話也是和聲細語。
為了保住自己放映員的職位,出賣張九聲,把保衛科的人招來。
人抓住之後,還低聲下氣求保衛科幹事,在領導面前說說好話。
這和他面對普通百姓的樣子完全不一樣。
明明膠片是因為自己兒子的過失才受損,範電影卻理直氣壯對大眾喊,電影放不成了。
等群眾都很沮喪時,他才又說,我們可以死馬當活馬醫。
就為了營造出,群眾是在他的領導下發起的搶救膠片工作。
這才顯得他不但無過,反而有功。
最後,他才要求大家一定要保密,不能把自己兒子弄壞膠片的事說出去。
狡猾。
但,他是壞人嗎?
儘管把張九聲交給了保衛科的人是他。
但冒險從電影膠片裡剪了兩格張九聲女兒的膠片,偷偷交給張九聲的,也是他。
他是電影裡最複雜最有嚼頭的人物。
他的變節是為了保住自己受人愛戴的職位。
因為這個職位,他才能得到別人塞給他的花生瓜子,吃麵時還能多加勺辣子。
他貪戀那一點點權力和虛榮。
因為這點貪戀,沒有及時把發燒的兒子送去醫院,以至於兒子的腦子被燒壞。
他的善變,也是那個時代自保的生存法則。
有個細節。
當張九聲感嘆女兒那麼小還爭著扛面,範電影帶著同情的表情無奈地說:
“那得爭。只有這樣才能消除你對她的影響。”
他的善變,同樣也是普通人心底留存的善良底線。
他能夠體會一個父親對子女的愛,所以把兩格膠片塞進了張九聲的口袋。
他是一個變色龍一樣的人物。
狡黠,是為了更好的在那個時代中活著。
他一樣是複雜的,可悲的。
三個人物的悲劇性被頂上巔峰的,是張九聲被保衛科的人帶走的場景。
範電影的悲劇在於,他再一次“變”了。
他親自打了好幾個電話,舉報了張九聲。
面上,他背叛了張九聲,深處,他再一次背叛了自己無法從一而終的良知。
而張九聲和劉閨女的悲劇是更明顯的。
保衛科的人,把張九聲僅有的、女兒的膠片扔掉了。
到這,戲劇衝突上升到極點。
膠捲在荒漠中翻滾,此時,終於拿到膠捲燈罩的劉閨女趕來道謝。
張九聲嘶吼、拉扯,最終還是被人帶走了。
而劉閨女撿到包裹著照片的報紙,向張九聲揮舞,目送他離開。
無情的風沙颳得他們臉上漆黑一片。
劉閨女根本就沒撿到那張小小的、不到一秒鐘的膠捲。
它被淹沒在黃沙裡。
沒有人得到那張一秒鐘的膠捲。
就像張九聲和劉閨女兩個錯置的感情。
張九聲,失去了女兒唯一的照片。
而劉閨女剛碰到一個能像爸爸一樣保護她的人,又被迫看著他離去。
諷刺與荒唐,又加深了一層。
到這,你還會說這是一部親情片嗎?
這是一部“拍電影的電影”。
片中的電影,就是那捲膠捲。
老謀子透過一盒膠捲,引出三個不同背景、不同結局的人。
如果說命運坎坷的張九聲、劉閨女,是時代之殤。
是暴露在我們眼前明晃晃的疼痛。
那範電影就是時代的暗瘡。
他就像洪流下的鵝卵石,被默默地塑造,改變,然後變得圓潤。
但無論他們表面樣貌如何,直直指向同一個本意:
在滾滾時代中,每個人的命運都被包裹著向前。
張九聲被捕,劉閨女再一次失去“父親”,範電影又當了一次兩面三刀的人。
他們都是那張膠捲——被時代埋進荒漠裡的一秒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