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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拉斯倒臺:英國政治的“意式濃縮”

由 世界說 發表于 綜藝2023-02-02
簡介兩年以後,排隊領取早已追不上通脹的失業保險時,保守黨議員們將會想起,黨鞭長在下議院的投票室裡當場辭職奪門而出、首相甩開安保追出去結果自己沒能回來投票、他們則欲穩穩地挨一頓鞭子(Whip)而不得的那個夜晚

眾鑑匯是真的嗎

特拉斯倒臺:英國政治的“意式濃縮”

兩年以後,排隊領取早已追不上通脹的失業保險時,保守黨議員們將會想起,黨鞭長在下議院的投票室裡當場辭職奪門而出、首相甩開安保追出去結果自己沒能回來投票、他們則欲穩穩地挨一頓鞭子(Whip)而不得的那個夜晚。

那時,一具原地高速轉圈的幾乎是在表演芭蕾舞的殭屍依然在名義上佔據著這場噩夢般漫長的颶風的風眼,而棲息在報紙和推特上的政治禿鷲們已經掏出秒錶開始掐時間。第二天中午,這位首相證明了她為政治穩定效能做的最大貢獻就是辭職,正如不到一週之前剛被她炒掉的那位短命財相為提振市場能做的最大貢獻就是被炒。

特拉斯在唐寧街十號生存的時間甚至比她競選走進這道黑門所用的時間還短兩個星期。歷史給這位自命為撒切爾再世的首相的主要任務是操辦一場葬禮。

技術上說,188年前威靈頓公爵二度拜相只有23天,不過那是看守內閣。除此以外,這就是近代以來最短任期的記錄了。工黨的斯塔默爵士在週一剛剛借用安迪·沃霍爾的老梗諷刺道,在本屆保守黨政權內,每個人都能當15分鐘首相。15分鐘應該還不夠從唐寧街到白金漢宮打兩個來回,但是如果保守黨沒法找到辦法穩住陣腳,按照這個趨勢搞下去,下次大選之前查爾斯三世國王任命的首相總數沒準就能超過他媽媽。

特拉斯的“脆斷”

我在上一篇文章(《英鎊危機:英國的賬簿和特拉斯的算術題》)裡分析,特拉斯的生存主要取決於蘇納克這一派能在多大程度上跟其他派別達成妥協,在此之前她大機率還能行屍走肉地堅持一段時間,因為所有人都不希望再來一場公開角逐。直到10月20日倫敦太陽破曉之前,這個論點都還是大多數分析人士的共識。

但情況變化實在太快。

英國到底發生了什麼?首先是英國政府面對市場的力量選擇徹底躺平,甘領自蘇伊士以來最大的恥辱,這在宏觀上改變了政壇的氣候;然後是經過本週前三天的混亂,黨派覺得寧可再來一場迅速的競選,也不能讓特拉斯繼續了。

特拉斯倒臺:英國政治的“意式濃縮”

特拉斯與亨特 / 網路

就在上週五,特拉斯將傑里米·亨特任命為財政大臣時,這一出乎意料的舉動還被認為有可能暫時拯救她的政治生涯,至少,幾個星期。亨特來自黨內的中左翼,上次競選首輪出局後支援了蘇納克,跟特拉斯的路線完全不同,但亨特確實是黨內不太招人恨而且金融市場也可以接受的面孔,雖然他走馬上任的訊息帶來的市場上揚馬上被特拉斯宣佈他上任的演講砸下來了——特拉斯就是有這樣的黑魔法一般的個人魅力,只要露面就能夠把所有技術層面上有利於她的事情搞成公關災難。

而到了星期一,亨特已經在財經方面完全奪權,他在下議院公開全盤否定特拉斯的財經路線時,首相面無表情地靜靜坐在一旁。

事實上,這場打擊比看上去還要更加致命。特拉斯本來就沒有經過大選的洗禮,也沒有得到多數議員的支援,雖然不能說“得位不正”,但是權威性確實勉強。她所依賴的授權來自保守黨基層,而當她贏得黨首寶座所依賴的路線被完全扔進垃圾桶之後,她的繼續執政已經完全失去了意義。亨特的發言結束以後,唯一為她辯護的理由就是再次更換首相會進一步損害政治穩定性,行屍走肉總比大卸八塊強一點點。

但是週三,隨著內政大臣蘇拉·布拉弗曼和開頭所說的黨鞭長溫迪·莫頓雙雙辭職,下議院亂成一團甚至風聞發生肉體衝撞,這個理由也失效了。特拉斯被證明根本無力控制政府、無力掌握內閣、無力駕馭黨團,甚至沒法維持唐寧街十號本身的運作。實際上,就連這兩位重量級人物的辭職,都充滿了特拉斯式的混亂——約翰遜式的混亂更多是出於他的能量過剩和性格缺陷,類似於火車衝出軌道撞到一起;特拉斯式的混亂則完全是由於她的軟弱無力,類似於繁忙的十字路口遭遇紅綠燈斷電。

布拉弗曼的辭職據官方說法是因為她用私人郵箱發了一份原定第二天公佈的檔案,技術上違反了規則,這肯定不是真正原因。評論人士普遍認為,布拉弗曼辭職是因為首相和她之間就一系列問題發生衝突,尤其是關於移民政策。那份布拉弗曼用私人郵箱傳送的檔案,據信是關於一項由新財相亨特策動的引進更多外來勞工的政策,目的是在月底公佈新的財政宣告之前讓獨立的“預算責任辦公室”調高GDP增長預期,改善市場對英國財政的信心。

顯然,特拉斯站到了亨特一邊,而這要麼觸怒了布拉弗曼導致她自己辭職並在辭職信裡怒懟首相,要麼是——依據右翼人士比如法拉奇的說法——所謂“亨特政變”的第一滴血。這個理論認為,亨特加入政府是為了把特拉斯政府逐步替換成一個沒有蘇納克的蘇納克政府,然後要麼繼續留著特拉斯做牽線木偶,要麼逼宮換上蘇納克或者亨特自己上位。考慮到布拉弗曼辭職後特拉斯把蘇納克的政治盟友、兩個星期前還在積極串聯推翻她的格蘭特·夏普斯請來接班,而不到24小時後特拉斯自己就被迫辭職,這個宮廷政變的理論頗有幾分合理性。

特拉斯倒臺:英國政治的“意式濃縮”

19日辭職的內政大臣蘇拉·布拉弗曼 / 網路

黨鞭長的辭職更加魔幻,以至於不僅當時從議長到議員都搞不清楚情況,過了十幾個小時整個新聞界還是沒弄明白,她到底是辭職了還是又挽留回來了,也不清楚政府究竟有沒有一個可以用的黨鞭系統。

實際上,黨鞭長辭職的原因本就極度詭異。事情的起因是工黨在下議院提出了一個禁止在英格蘭用水力壓裂技術開採頁岩油的議案。政府方面宣佈這個議案的投票將被視為對政府的信任案,所有不按照政府指令投票的議員將被開除黨籍,這也是黨鞭們動員時使用的口徑。結果,唐寧街莫名其妙地放風推翻了這一立場,引發了黨團的混亂,導致黨鞭長當場震怒。雖然最終政府輕鬆否決了這項議案,但是,缺席投票的名單中包括了暴走的黨鞭長本人、追黨鞭長出去沒能及時擠回來的首相自己、國防大臣華萊士以及鮑里斯·約翰遜和特蕾莎·梅兩代前首相——整頓黨團紀律已經完全不可能。

這成了死駱駝背上的那最後一根稻草,不到24小時以後,特拉斯的首相生涯到期了。

下一個,誰能接盤?

不論亨特和夏普斯究竟是不是故意在搞政變,他們應當會樂於看到這個結果。所以下一步呢?

亨特已經明確表達不會參加角逐,在期待利用最近投機成功取得的政治資本繼續當掌實權的財相。夏普斯不大可能出來競選,邁克爾·戈夫也拒絕參與,在他們這個不小的陣營裡,只有蘇納克一個人能作為代表站出來。

蘇納克的問題在於,首先,他跟特拉斯一樣不利於維持政黨團結,尤其是深受約翰遜派仇恨;其次,他是剛剛明確被政黨基層拒絕的候選人,雖然比分差距不大而且最近的民調已經逆轉了,但是依然缺乏合法性;第三,蘇納克的公關和溝通能力位元拉斯只是強點有限。

話雖如此,不論是從賭盤上、民調上還是媒體上看來,蘇納克都是最有可能接班的。這主要是因為他的財經論述被證明是正確的,包括亨特(幾個月之前也是一位“減稅、減稅、減稅”的候選人)目前實際上在執行的就是蘇納克的政策,那麼既然只有蘇納克的路線能穩定金融市場,最自然的選擇就是直接讓他上。

另一個重量級的候選人是變色龍佩妮·莫當特,這位姐姐被看作新的邁克爾·戈夫式老狐狸,週一剛剛在下議院展示了一把領袖風範順便頗為心機深重地插了特拉斯兩刀。莫當特的虛偽是顯然的,但是程度還沒到招人恨的地步,實幹能力存疑,但是至少相當會做表面文章,本人缺乏財經專業反而意味著更可能和亨特或者蘇納克達成分工協議。如果保守黨想要的是一個能展示團結穩定的領導人,這是一個還可以的選擇。

同樣有希望的共識候選人是華萊士。華萊士前幾天聲稱不考慮當首相,不過那是在特拉斯辭職之前。華萊士在高人氣背後也確實有缺陷,首先是缺乏黨團中實質性的支援勢力,其次是基本只有國防方面的經歷而對經濟毫無涉獵,第三是缺乏真刀真槍選戰的考驗。

不過,缺乏自己的勢力有可能反而意味著可以平衡黨內各派,而唐寧街十號缺乏財經方面的主張反倒可以讓唐寧街十一號好好發揮(同時在財經和政權之間做風險隔斷),缺乏選戰考驗也或許能被幹淨穩重的形象彌補。如果他出來選,也會是很有力的角逐者,特別是在黨內急於在下週五之前推出新人的情況下,但前提是他要首先同意參選。按照常理,政客關於自己沒有野心的自白只能信三分,但在今天的英國政壇面前,也不能排除華萊士真的是想要躲開唐寧街十號這口越來越大的黑鍋,等著早日穩妥封爵,可能還在考慮接班北約秘書長的機會。

最值得討論也是最被廣為討論的是把約翰遜請回來的可能性。情況在迅速變化,但是從目前流露的風聲聽起來,他似乎躍躍欲試。

特拉斯倒臺:英國政治的“意式濃縮”

鮑里斯·約翰遜再一次成了首相熱門人選 / 網路

保守黨議員們如果還有理性就應該儘快掐斷這種可能,因為約翰遜的選舉魔力已經失效了,而他的一屁股爛賬卻還留在那裡,轉一大圈之後再把他請回來,選舉態勢只會比六月份送他走的時候更差。何況過去幾個月裡所有背刺過、背叛過、跟風踩過約翰遜的議員都有必要考慮,難道約翰遜是一個慷慨磊落以直報怨的人嗎?

問題不在於大部分議員是否意識到這種可能有多麼恐怖,而是在於死忠於他的那一小撮人能否運作出一種議員們不得不重新以某種方式讓他站到基層選民面前。

1922委員會目前公佈的新規則是週一下午兩點之前獲得超過100名議員支援才能入圍,如果只有一個人入圍就自動當選,週一直接成為首相;如果有兩個人入圍(目前一共有357名,蘇納克上次競選最後一輪拿到137票,莫當特105票,能有三個人入圍的機率微乎其微)再讓基層黨員線上投票。這個設計基本上是在最大程度避免再讓十六萬黨員選首相的情形,並且儘量排除約翰遜回爐的可能性。我們記得,他倒臺前已經找不到足夠的議員補政府的缺了——當然,話也不能說死,下一階段發展主要取決於約翰遜能不能重新整合一個100名議員的陣營,而這又主要取決於蘇納克、莫當特和華萊士之間能否迅速實現整合。

諷刺的是,假如保守黨真的最終無法找到一個能夠至少在表面上體現妥協和團結的新領袖,保守黨痛苦的垂死掙扎有可能反而會更快結束。那些已經對在保守黨內連任徹底失去希望的黨員跟反對黨合謀(換取反對黨提名或者其他退出政壇之後的好處),從而觸發提前大選的可能性會上升。

話說回來,作為寫時評掙外快的人,對於特拉斯多少還是有幾分感念的。反正專欄作家跟政客一樣,只要皮足夠厚,就不怕被翻來覆去打臉,總能給自己找到一點首尾自洽。在寫特拉斯上臺時,我說“留給她威脅撒切爾雕像的時間恐怕不多了”;在寫她面臨危機時,我說英國比義大利強的也就是還有工黨候任政府或多或少可以指望。如今特拉斯的時間到了,而在幾個小時前,《經濟學人》雜誌剛剛發明“不列大利”(Britaly)這個詞。

來杯意式濃縮吧,雙倍。(責編 / 張希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