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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丨指尖:是誰,在敲打我的窗

由 乾爽的高地 發表于 舞蹈2021-07-20
簡介偶爾忘形,轉頭來會叩響窗戶,又讓人驚喜

指尖疼痛怎麼回事

散文丨指尖:是誰,在敲打我的窗

是誰,在敲打我的窗

文丨指尖

從前在村裡住,鄰家嬸子來找母親,也不進門,隔著窗戶閒拉呱,一個在屋裡忙碌,一個在屋外做針線。那時覺得窗戶真是個好物件,既能隔離懷疑和危險,又能對外面的情況瞭如指掌,有進可攻、退可守、遊刃有餘的意思。鄰家嬸子要走,也不講什麼客套話,彷彿她是路過窗前的一隻鳥或一股風,毫無定性且自然而然。下次再來,倘無什麼莊重之事,也不必推門,依舊靠牆站在窗外,眼睛朝著天空的方向。母親並未察覺她的到來,她在自言自語幾句之後,會用手指關節嘣嘣地敲響窗玻璃,那時,母親抬起頭,對著她笑笑,聲音被表情迴應,便是彼此打了招呼。禾苗喊我去外面玩,也會敲響我家的窗玻璃,嘣嘣,嘣嘣,嘣嘣嘣,就像電影裡的電報密碼一樣,我很快就能聽見並明白她說了什麼,作為回話,也朝她一笑,跳下炕,穿了鞋推門出去,跟她跑出院子。

當然也有例外,那就是生病時。外面的風景也就窗格大小,方方正正,齊齊整整,彷彿小手帕上的景色,一塊塊移來動去。看久了,人便發睏。昏昏沉沉一覺醒來,天色暗淡。盼望有誰的手指能敲響窗玻璃,嘣嘣,嘣嘣,嘣嘣嘣。來自身體內部和房屋外部的聲音,總是驚人的相似,有克服和超越當下困厄的力量。但似乎不過奢望,內部越脆弱,外部的驚醒也會越稀之。村裡說道太多,不敢這樣,不能那樣,人們也便規規矩矩行事,不逾越半步。家裡有小孩生病,外人總忌諱上門。若小孩加重了病情,大人們會在私底下埋怨串門人,說帶來了不乾淨的東西。倘小孩病情減輕,串門人心裡又會嘀咕,是否將病禍帶給自家小孩。我的盼望註定會落空。祖母看我老在關注外面,便將窗簾掛上。屋子隨即暗下,一切都影影綽綽,恍恍惚惚。窗外漸漸起風了。風裹著塵沙,也會叩響窗戶。啪啪啪啪,時急時緩,讓人心裡發毛。大人們早早收拾完,鑽到被窩裡,在狂風不停叩擊窗欞和撕扯萬物的碎裂聲中,漸漸陷入夢鄉。

早晨,窗臺上落下白白的鳥糞,但並沒有見哪隻鳥停下來過。母親漫不經心地說好像房簷下住了麻雀,我一遍又一遍地抬頭巡梭,並無麻雀的蹤跡。懷疑我們睡著時,鳥雀叩響過窗玻璃。那時,它們或許是在尋求救護,也或許只是想將一些驚人的訊息帶給人們。燕子每年夏天都會來房簷下,修補舊巢,孵育小燕,出出進進,頗為從容。當我注視,或指指點點地向夥伴們炫耀時,它們總是很靈敏就察覺到來自外部的關注和即將到來的危險,大燕子謹慎而快速地離開巢穴,以一種警惕的姿態懷疑和防備著我們,並隨時準備戰鬥,任憑小燕在巢內喳喳地喊叫。過了幾天,小燕子開始練習飛翔,有隻小燕落在窗臺上,它好奇地盯著窗玻璃看了又看,讓我以為,它會用喙去叩響它。但它和它們從來都沒有真正地停下來,當然,也從來沒有叩響過我家的窗戶。

散文丨指尖:是誰,在敲打我的窗

有年秋天,一條黑花大蛇,用它的身體,有力地叩響了我家的窗戶。那天,我跟妹妹在炕上玩得忘乎所以,恍惚察覺左臉邊閃過一道黑影,並不以為然。將小手絹綁在娃娃的身上,那就是她的斗篷,又用手絹疊一個小老鼠,那就是娃娃的玩具,娃娃哭了,又抱到懷裡搖。妹妹要到窗臺上給娃娃做飯,那條蛇那時已經隔著玻璃觀望好久了,但妹妹專心做飯,嘴裡還說著什麼,也沒察覺到窗玻璃外,來自一條蛇的窺探。直到那條蛇不耐煩了,用身體叭叭地叩響窗戶,妹妹才驚叫起來。我看見蛇在叩響窗戶的同時,正高高地揚起頭,而身子緩慢地弓起來,試圖發力穿透玻璃,進入到我們的遊戲中。危險氣息一點點削弱著我們的精神和肉體,我跟妹妹緊緊地抱在一起,但並沒有哭,我們都知道,窗戶顯然比門更具安全感。門是重的,封閉的,帶著危險的氣息,一旦開啟,肉眼無法捕捉和我們無法預料的危險就會趁機侵入。但窗戶不一樣,它是無法移動、無法開啟的,所以相對也是安全的。那時,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將門緊閉,門栓插上,等待蛇走開,或者大人們回來,替我們排解困境。

視窗是世界的出入口,而一塊窗玻璃就是一面熒幕或者反射鏡,會將正在生髮的一切,毫無遮掩地透露給你,讓你驚喜、憂鬱、駭怕和驚慌。對於一個喜歡蝸居在家的人來說,視窗在他的生活中,無疑是最安全最保險的,同時也最具權威,它既能證明你的猜測,也能驅散你的懷疑。我兒時曾經特別渴望在窯洞底部,有一個窗戶,那樣,我就能看到世界的另外一面,看見溫河水底的生物,看見森林和走獸——世界陰面的秘密。當然,這是不可能的事。

散文丨指尖:是誰,在敲打我的窗

懷孕那年,我住在縣上分配的宿舍裡。秋天,梧桐樹葉不停地被風吹落,瑟瑟間,一地金色。夜裡躺下,能聽到樹葉不停地叩擊窗戶的聲音,噗,噗,噗噗。我想,那些葉子是有話對我說的吧,就像肚子裡這個小生命,試圖透過一些震動和翻湧不停地跟我對話一樣。拉開窗簾,闊大的葉子翹著身子,撲到窗玻璃上,噗,噗,我像小時候那樣,用微笑迴應著。一輪明月照亮山河,身體內的生命不停地輕踢著我。那瞬間,我看見自己也變成了一面窗戶,孩子透過我,看、聽、觸控世界,並判斷自己的安全和危險,焦急和害怕。

如今我住六樓,窗戶有九面之多,我既看到前面的世界,又可看到房子背後的一切,生出自己的身體內有無數隻眼睛的錯覺。房子越透明,人越封閉。樓房住起來頗為清淨,但鄰居之間卻不會走動,即便有特殊的事件,也不會敲響彼此的門板。那年地震,鄰居在樓下按響每家的門鈴,而不是敲開你的門。這種自覺遠離對方、製造距離、各人自保的姿態,已成為彼此的習慣。不打攪,不影響,也成為樓房住戶基本遵從的規矩。家更像是一座孤島,我們各自守衛和躲藏的地方,不接納,不敞開,也不交融。有時在樓道里,能聞到來自某扇門裡散發出來的飯菜味道,但你肯定不會像兒時住院子時那樣,貿然闖進人家的門,去看看他家爐灶上的飯菜。當然,對方也不會客套地謙讓你。人住在高處,雖依舊深陷紅塵,但到底離塵埃有幾許距離。地上行走和逃竄的生物,比如貓狗老鼠蚯蚓之類的,再也不可能遇見,有失有得,有天竟發覺六樓原來剛好是鳥雀們停駐的空間。它們喜歡立在廚房的窗戶前,頭朝著天空,背靠著我的目光,休息或者鳴叫。偶爾忘形,轉頭來會叩響窗戶,又讓人驚喜。喜鵲、斑鳩、燕子、鴿子、麻雀等等好多種類好多隻鳥,還不夠,我自己又開始在露臺上養鳥,小小的文鳥,通黑的紅嘴雛鳥。如此這般,招來更多的鳥類前來,彷彿它們突然發現了一處根據地。恍惚又是早年間村裡情形,人們過來串串門,倒歇倒歇,然後各自去做自己的事。它們在露臺上走走停停,一縮一縮地伸著脖子踱步的情形,彷彿沉吟詩人般悠閒而雅緻。外面的鳥會對著籠子裡的文鳥叫喊,試圖鼓動文鳥,衝出牢籠,跟自己去往闊大的天空翱翔。而有時,它們又跳到窗臺上,敲我書房的窗戶,嘣嘣,嘣嘣,嘣嘣嘣,發電報一樣的聲音,試圖盼望得到一些回饋的訊號。每天早上,當我被喜鵲叫醒,心裡總是愉悅的。在傍晚,幾隻鴿子走離鴿群,停在撒了小米的露臺上,陡然生出自己的前生後世也曾是它們中一員的假想。我耐心而持久地訓練紅嘴鳥蘇蘇學飛翔,讓它從我的手中飛到地面,再從我的頭頂飛下來,後來,它就能飛到七樓樓頂了,再後來,它跟一群鳥飛到了田野和草叢,更遠的河谷和森林中,再也沒回來。

散文丨指尖:是誰,在敲打我的窗

夜裡下雨了。雨聲急急緩緩,虛虛實實,淋淋漓漓,叩著窗戶,如更鼓,似木魚,漸敲漸滅,漸沉漸寂,塵世的熱鬧和喧囂不在,你的急躁和貪心也不在,天地間,只剩下了它們,它們的幻舞,它們的沉靜,它們的坦蕩。想起青山說“人世間,幾黃粱,知幻即離,倘若捨不得,便是疼也要忍著”,突然便無比安心,就那樣懷著對人世的熱愛、留戀和感激遁入酣夢。

早上卻被冰雹聲驚醒了。風捲雲動雨傾城,叩窗猶如瓦缶鳴。輕輕拉簾,雨後的天地,被朝陽照耀,嶄新得讓人欣喜,哪有什麼冰雹?卻原來是一隻斑鳩正在啄我的窗戶,我笑笑。隔著玻璃,第一次看清鳥的眼睛,那麼專注,那麼清亮,那麼不設防。

散文丨指尖:是誰,在敲打我的窗

指尖,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出版有《檻外梨花》《花釀》《河流裡的母親》《雪線上的空響》《最後的照相簿》等多部。散文集《最後的照相簿 》獲山西省2016—2018年度“趙樹理文學獎”散文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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