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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福之人,都是自己修來的!

由 談情說愛看故事 發表于 舞蹈2021-08-15
簡介阿福還有些彆扭,姥爺說,喂吧,這也有你的一半兒呢

酒盅舞如何拿酒盅

有福之人,都是自己修來的!

【1】

她來寨子的時候,連名字都沒有。

她在集市上偷吃阿叔的玉米耙被發現了,阿叔喝斥她,她著急地把剩下的塞進嘴裡,阿叔哪見過這麼囂張的小偷,揚起扁擔就打在她後背上,她跌在地上打滾,阿叔拖住她的腳也沒能讓她吐出那個玉米耙,甚至著急地把葉殼也吞了下去,因為太乾,她咳得地上飛起一陣泥灰。

她在地上滾成一團泥球,然後跪在阿叔面前,阿叔看了看她瘦骨嶙峋的身體,嘴巴已經撕裂出血了,看樣子已經流浪好幾天,是餓狠了吧。阿叔雖然心疼損失了一個玉米耙,但心裡多少有了些同情,便揮了揮手說,你走吧。

她不走,賴在阿叔面前猛地磕起頭來,磕磕巴巴地說,大,大叔,給,給個活路吧!

阿叔沒同意,他哪能隨便帶人回去,那年頭,誰活著都艱難。

可她不聽,一路就跟著阿叔,從集市回寨子要翻一座很高的山,阿叔沒理會她,她跟不上了,自會放棄。

但她硬跟著翻過了山,阿叔也上了年紀,過橋的時候腳滑了,雖然老道地穩住了身體,但竹框落了水,阿叔只聽見身後撲咚一聲,她跳了下去,艱難地把竹框撈了上來,然後,生澀又討好地看著阿叔。

她已經渾身溼透了,又髒又破的衣服就掛在小身板上,橫七豎八地露出裡面乾瘦的皮肉。

阿叔打了個唉嘆,把她帶回了寨子,他起碼該回她一頓飯和一件舊衣服。

阿嬸給她換上了舊衣服,頭上長了蝨子,阿嬸問她剪嗎?她說剪。

阿嬸給她做什麼她都乖乖地聽擺佈,但阿嬸端著一碗窩著荷包蛋的掛麵給她時,她哭著不肯吃,這個規格太重了,一看就不是想留下她才準備的。

她給阿叔磕完又給阿嬸磕,阿嬸看著可憐,問阿叔有沒有什麼法子。

阿叔就去問寨子裡的人,誰願意收留她。

他們問她從哪裡來?她搖頭;問她叫什麼,她搖頭;問她家中還有誰,她還是搖頭。一個來歷不明又什麼都不肯說的流浪女子,怕是有什麼不好,誰敢要啊。

後來,寨子裡一個後生站了出來,她激動又憂愁地看著他走近自己,他要問她話,她微微垂下了眼睛,他問,你,能保證以後不再偷東西嗎?

她驚喜地抬起頭,猛點頭,能,我能!我,我發誓,黃天在上,我要是再偷東西就不得好死!

後生摸了一下後腦勺說,也不用這樣,你再偷東西,我會趕你出寨子,寨子裡不留小偷。

就這樣,後生把她領回了家,成了夫妻。

那個後生,是我的姥爺。姥爺的父親早逝,母親有病,家中一貧如洗才耽擱了娶妻,新婚夜那一晚的酒席都是借了阿叔的錢置辦的,他說人生大事,一杯喜酒總不能少。

姥爺吃完酒之後出了門,她忐忑不安地坐在空蕩蕩的房間裡,生怕他又改了主意。

可姥爺回來了,手裡還拿著一塊紅布交到她手裡,是他問鄰居大娘討來的,他說新娘子要有點紅色的東西才像樣,那塊紅布後來被她繡上了兩隻鴛鴦,一直珍藏著。

姥爺問她你是真沒有名字嗎?她想了想,堅持說沒有。

姥爺說那好,我給你取個吧,阿福。聽著喜慶。

哎!她歡快地應著。

【2】

阿福很勤快,一刻不停地幹活,久病的婆婆也被她收拾得乾乾淨淨,一下子體面起來。

姥爺讓她歇會,她總說不累,生怕稍一怠惰就會被趕走。

她這樣子讓寨子裡的人放下了幾分戒心,有些熱心腸的阿嬸阿孃還會教她一些做醬菜的手藝。

那天,阿福喜滋滋地抱著自己做成功的一罈子醬菜分給阿嬸,卻見一行人氣勢洶洶地闖進了寨子,阿福一見他們就腿軟了。

其中一個斜眼大漢說阿福是他被拐走的弟媳,他要把人帶走。

正在耕地的姥爺急匆匆跑過來,舉起鋤頭就護在阿福跟前,大聲說:誰敢搶我的媳婦?!

阿福一直畏縮地綣著身體,聽見這話,才敢顫顫巍巍地抓住姥爺的衣襬。

斜眼大漢說,阿福是他家養了給他弟弟留後的,吃了他家好幾年的飯,不能就這麼白跑了!

阿福聽明白了他的意思,要麼,自己跟他回去,要麼,就得賠他錢,可……她哪裡來的錢?她小心翼翼地看向姥爺,他咬緊了腮幫子,額頭上的青筋在隱隱跳動。

她憂苦地垂下了腦袋,鬆開姥爺的衣襬,準備走到斜眼大漢那邊去,她知道姥爺的情況,那晚他借的喜酒錢尚且沒還清呢,哪裡再有餘錢給他們。如果不給,少不了要打上一架,她不忍心讓姥爺受傷。

可姥爺卻拉住了她,問,你想回去?阿福一怔,怎麼可能想?

她自幼是被收養的,十來歲上下養父把她賣給斜眼家預備給他弟弟養個老婆,他弟弟是個傻的,她經常被欺負,後來實在受不住了才會跑出去,流浪多日後碰到阿叔,硬賴著跟他來了寨子。

姥爺看她的神情什麼都明白了,一把將她拽到了身後,氣沉丹田地跟斜眼大漢說,我給!

斜眼大漢得意地笑,提了一個姥爺根本給不起的數額,姥爺的拳頭緊了,阿福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

姥爺說你不要太過分了!

他叫了幾個寨上的兄弟,跟斜眼大漢他們打了一架,寨子裡因為人多,暫時佔上風,姥爺喊了停,然後請阿叔做了中人,跟斜眼大漢說,開個合適的價,他砸鍋賣鐵也出。

斜眼大漢尋思了一番,罵罵咧咧地同意把錢降一降。

再降,也不是筆小數目,姥爺只得又去借。有年輕的不懂,問他既然能打,乾脆把那行人直接打出寨去,何必給他錢。

姥爺說不成,架打得狠了,各自都不服氣,他們又會找更多的人來,到時就成兩個寨子的矛盾了,現在這樣各退一步,挺好。

給完錢,立了字據,阿福跟那邊徹底沒了關係了,她跟在姥爺身後回了家。

姥爺受了傷,阿福小心地給他擦藥,他噝了噝嘴,阿福就掉了淚,她扒拉著姥爺的胳膊說你放我走就不用遭這個罪了!姥爺就說,當初我就說了,你保證不偷東西,我就不會不要你。你手腳乾乾淨淨的,我就不能說話不算話。

阿福哭得更兇了。

【3】

阿福一直沒能懷上孩子,她著急,請了大夫看,說她底子不好,又吃了太多的藥傷著了。

姥爺這才知道,之前那家為了讓她給傻子生個娃兒,灌了她不少藥。

姥爺問大夫,能治不,吃什麼藥管用?

大夫囉囉嗦嗦交待了一通,拿了一堆藥回去,姥爺看阿福愧疚又憂愁的樣子,把藥塞到她手裡說,好好吃藥,別浪費了。

阿福抱著藥,重重地哎了一聲。那幾年,她吃過西藥也吃過中藥,可哪怕她把每一滴藥都喝淨,肚子還是沒有動靜。

姥爺不能沒有後啊。他三十歲那年,阿福給他做了一身嶄新的衣服,家裡因為還債和她吃藥,依舊過得很苦,姥爺甚至去寨子外面做工,買布料的錢是他從牙縫裡硬節省下來的。

那天,阿福陪姥爺喝了兩盅酒,然後哀哀地說,你再找個吧,找個沒病的,能生個大胖小子的。

姥爺把酒盅扣到桌子上,翁聲道,瞎說!他的聲音倉促又生氣,你有沒有拿別人家的東西?沒有就還是我媳婦兒!

阿福抖了兩下嘴,姥爺卻直接起身不再聽她說話了。

到了後半夜,姥爺渾身涼意地鑽進被子摟住阿福,他也像哭過,聲音有些沙沙磨在她耳邊,咱們還年輕,再治治,再不行,是咱們沒兒女緣。

阿福想轉過身說點什麼,姥爺直接按住她的肩,強行說,睡吧!

第二天醒來,姥爺跟阿福交待說,我出門了,你好好看家。

阿福就沒再提要姥爺重新娶個的話了。

姥爺為了能多賺點,一兩個月才回來一次。

有天他剛回寨,就有人恭喜他,終於要當爹了。

姥爺欣喜地奔回家,卻見阿福竟比之前要消瘦許多,他心疼地說,是不是吐得厲害吃不好?我去問問嬸子有什麼法子。

誰料阿福卻抓住他的胳膊不讓他走,她悽苦又恐懼地告訴他,胎兒只有一個多月。

姥爺瞬間就明白了,他一個多月前回來過一次,但那一次他們什麼也沒有做,月份不對。

娃兒不是他的!他踉蹌後退了一步,揚起手來想打阿福,他吡著牙想,你沒偷東西,卻偷了人!

阿福不躲不閃,直挺挺地等著他的巴掌煽下去,他看到了她凹陷的眼眶,乾裂的嘴唇,還有灰敗等死的眼神,那隻手不由自主地停住了。

這是他的妻,跟著他吃糠咽菜,家裡有一塊好布都穿在他身上,還替他老孃吸過痰的妻!她跟了自己的這些年裡,她沒哪一樁對不住自己。

【4】

姥爺僵硬地把手放下了,好半晌他幹著嗓子問,咋回事?

阿福努力吸著鼻子說,那是上回他剛走後不久,半夜有人摸進屋裡來了,捂住她的嘴把她壓在床上,那人有刀,她不敢動,讓人得逞了。

阿福沒想過自己會懷上,真是諷刺,他們努力了多少,盼了多久,她卻先有了強姦犯的種。

她本來想死,那天她已經走到河邊了,阿嬸路過看到她,說剛剛去她家坐了一會,她婆婆說想出門曬曬太陽,阿福才恍然回過神來,強擠出笑說,我馬上回去。

是啊,她還有個婆婆,她起碼要把人整齊地交到姥爺手裡再去死,所以,她才會帶著野種苟活著等他回來。

姥爺看見了她脖子上那道肉疤,割得不淺,要是……恐怕真的會死在那個人手裡吧。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姥爺硬梆梆地留下一句,你等著。然後僵著身體出了門,阿福狠狠攥了一下肚子,慢慢地跌在地上,臉上的淚水不知所謂地爬啊爬,她淚眼朦朧地看著姥爺走出的那扇門,等著他回來給自己一個審判。

姥爺出去了大概有三個小時,那時候深冬,他頂著一層雪花回來了,手裡還拎著幾帖中藥,阿福以為是落胎的,她其實也曾想過偷偷去撿一副吃了落下這個野種,可寨子裡瞞不住動靜,她怕讓人知道姥爺頭上頂個綠帽子,她不想讓他丟這個人。

可姥爺說,那是安胎藥,阿福太瘦了,得補補。

阿福紅腫著眼睛又要哭了,姥爺遲疑了一下還是說,快別哭了,傷眼睛。

他當然也不好受,他在風雪裡頭站了很久,想了很久,他不要阿福,那她會去死,他捨不得她的命。

阿福調養了這麼久好不容易才懷上,他怕她受不住那個墮胎藥,所以最終還是去抓了安胎藥。

捨不得,放不下,就只好受著。

【5】

孩子生下來了,是個六斤多的兒子,姥爺看著在襁褓裡哇哇哭的孩子,複雜地說,好,大哥好啊!

他給孩子冠上了自己的姓,取了名。

阿福心裡有愧,見了孩子就想起那件事,有時候不太願意奶他,有一次任他哇哇哭,姥爺回來時見了,他猶豫了一會走到孩子面前,那孩子眼睛汪汪地看著他,眼神清澈又無辜,他慢慢地把手伸過去,孩子舞著小胳膊抓住了,軟軟地攥得很緊,然後看著他打了個哭嗝。

姥爺微微嘆了一口氣,把孩子抱了起來,塞到阿福懷裡說,他餓了,你喂喂。

阿福還有些彆扭,姥爺說,喂吧,這也有你的一半兒呢。

阿福鼻腔微酸地應了一聲,麻利地掀開衣服將孩子的嘴對上去,孩子嘴裡響起的吸吮聲讓她愧疚又欣喜,她悄悄地別過臉眨了眨眼睛。

姥爺什麼也沒有多說,只是在家閒著時,會把那孩子舉在肩膀上玩兒,還會給他做小木馬,孩子第一聲叫的,是阿爸。

姥爺神色複雜地看了孩子一眼,然後滿懷激動地應了。

他真正認下了這個兒子。

阿福很想給姥爺生個孩子,但一直未能如願,直到十年後,才終於懷上了第二胎。

阿福後來生了一子一女,那個時候講究多子多福,她本來還想再生的,是姥爺說夠了,我也老嘍,養不動了。

阿福知道,她懷小女兒時辛苦得很,姥爺不想她再受一次累。

他們養大了這三個孩子,送他們進了城,後來又替他們養大了幾個小輩,也漸漸老了,爬不動樓梯了,幾個孩子的房子都住得高,他們又搬回了寨子。

那時候,寨子早就不復當年了,只有些老人守著日漸蕭索的被時代拋棄的老地方。

阿福種了點菜,姥爺餵了頭牛,過年過節時熱熱鬧鬧地等著孩子們回來。

有一天,阿福在院子裡曬東西時突然暈倒了,姥爺想自己揹著她去醫院,可腿腳早就不靈便了,他慌慌張張地去找其他人,幾個老頭憋著股勁兒把阿福放在板車上推去了醫院。

阿福心臟不好了,要動個手術,姥爺讓孩子們把表情藏好,演個戲給她看,說只是點小毛病,她啊,只要躺在床上睡一覺就好。

可阿福不信,她說我知道你在騙我,你瞞不住我的。我不治了,我要回家。

孩子們不讓,阿福就撒潑,她拔了輸液管,摸索著就要下床。

幾個孫輩一看就著急了,七嘴八舌地制止她,說讓她一定要聽醫生的,配合治療。

姥爺來了,卻是在外圍呆立了一陣,最後慢慢走到阿福身邊,撐著一條腿,慢慢地蹲下去,將後背留給阿福,說走吧,我們回去。

【6】

姥爺把阿福接回了家,小輩們隨後就到了,圍著他追問他為什麼陪著她胡鬧。

姥爺沉默了許久,說起一件往事。

他說,女兒四歲那年,大兒子的親生父親犯事被抓,供出了一件事:某天潛到寨子裡強姦了一個丈夫不在的女人。

寨子那麼小,年輕的留守女人就那麼幾個,年份一對,大家馬上知道了是誰。

事情最終傳到了大兒子耳朵裡,正值青春期的他,本來就和父親合不來,這下可找到了藉口——原來父親的嚴苛,是因為我不是親生的。索性書也不念了,一門心思要出門去闖。

姥爺花了很多心思讓他去做學徒,學成了也有手藝養活自己。可他就一句話:你又不是我的親阿爸,憑什麼管我?

大兒子跑了,阿福罵大兒子不知好歹,姥爺反而勸她:你別罵他,娃兒大了要面子,讓他在外頭待待,他會想明白的。

但第二天阿福就不見了。她把大兒子抓了回來,逼他回來跪在姥爺面前,讓他跟姥爺賠不是。

大兒子扭捏著不願,阿福就拿著把剪刀抵在胸口上說,我這個命是你阿爸救回來的,你這個命也是他做主要留下的,你現在主意大了,自己的命自己拿主意,我生出你這種東西是我沒用,沒養好你,我沒臉活下去了!

大兒子就是憑著一腔子孤勇才敢橫著幹,現在親媽拿剪子在他在面前要自戕,他傻得牙巴都在打顫。

姥爺把剪子搶下來了,還被紮了一下,他故作疼痛地大喊,阿福著急他才鬆了手。

姥爺說,一家子骨肉,說什麼死不死活不活的。

他對大兒子說,你嚇著你媽了,快說句軟和話。

阿福固執地說,你要不認你阿爸,也別認我這個阿媽。

有些癱軟的大兒子哭著認了錯兒。過了好多年,他自己也有了孩子,有一年兩人在瓜架子下聊天時,大兒子突然對姥爺說,阿爸,那時候我不懂事,氣著你了。

等他做了父親,才真正知道姥爺的不容易。

姥爺突然說這事並不是為了翻大兒子的舊賬,而是想說:阿福這輩子一直順著姥爺,唯一一次堅持自己的意見就是那件事兒,當年大兒子要是真的不認錯兒,她絕對會跟他斷絕母子關係。

阿福這個人,輕易不會自己做決定,可做了,一定會拗到底。

姥爺跟她過了一輩子,知道她的脾性。

姥爺嘆了一口氣:你們也別勸了,就讓她好好待著,多回來看看她,她高興了,比什麼都強。

晚上,姥爺回到了阿福身邊。阿福知道孩子們都去為難姥爺了,衝他歉意地笑了笑:她年紀大了,動個手術要花很多錢,孩子們的負擔也重,沒必要硬求著老天爺再多活幾年,她也怕那些刀啊針管啊的,不如利利索索地過完最後的日子。

姥爺說沒事兒,你先給我去探探路,到時候託夢給我,缺什麼我都給捎過去。他也七十多了,人生都要走這一遭的,不是你先就是我先。

阿福輕輕地應了一聲。

晚上她有些疼,噝噝地抽氣,姥爺起床喂她吃了點止痛藥,她緩了口氣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說,你給我取的這個名兒好,我最喜歡了。

阿福阿福,有福之人。女人的一輩子,只要堅定地被愛,就會生出更堅定的生命力過活,把日子夯得又厚又悍,得失皆是福,殘全都是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