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步伐太過時，我們的軀體太脆弱，我們的生命太短暫。”這是沉默在巴黎的中國畫家常玉經常說的一句話。

為了徹底擺脫當下社會這種瓶頸，身為藝術家的他選擇了最鋌而走險的一條路。

創作裸體繪畫。

或許在常玉的認知裡，卸下外表偽裝的皮囊才算得上是純粹的藝術。

無奈他長在一個生不逢時的年代，如此不媚世俗的藝術在旁人看來卻是不堪入目。

生前，眾人對常玉議論紛紛，就連妻子都與其分道揚鑣。

誰又能想到他去世多年以後，這些裸女畫竟然成了傳世佳作，甚至還拍出了3億一幅的天價。

曾經無人問津的畫作為何忽然引得無數富商競相爭價？這位生前寂寂無名的藝術家又究竟有著怎樣的人生經歷呢？

常玉

天賦異稟

如果用一個詞語來形容常玉的童年，無憂無慮恐怕是再也合適不過了。

因為這個幸運的孩子打出生開始就贏在了起跑線上，稱其為含著金湯匙出生也毫不為過。

常玉，1900年10月14日出生於四川省南充縣城內一個書香世家。

父親常書艙為本地畫師，以畫獅、馬著稱，母親喬氏則是富商人家的千金小姐，知書達理。

自古才子配佳人，常家夫婦亦是如此，一見鍾情的二位很快就走上了婚姻的殿堂。

婚後不久，甜蜜的二人世界就過渡成了幸福的三口之家，這位新成員就是常家長子常俊民。

常玉和長兄（左）

按照傳統的中國式教育，常書艙最希望兒子的未來發展方向就是繪畫。

即便不是繪畫，也要選擇一個與藝術相關的行業，至少不能讓常家後繼無人。

只可惜理想很豐滿，現實卻很骨感，常俊民在藝術上幾乎一竅不通。

即便是父親手把手教授，畫紙上的畫作仍然不忍直視。

當然，所有人都不是十全十美的，也不是所有人都一無是處。

常俊民雖然在繪畫上沒有任何天分，卻從小就表現出了驚人的從商頭腦。

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母親喬氏特地請來父親為兒子上私塾課，如此待遇恐怕也只有親外孫才能享受到。

結果可想而知，常俊民在縣城富商兼外公的精心教授下很快就掌握了經商的基本知識。

絲綢布匹

1902年，這個聰明又努力的男孩順利在南充城內開設了一家名為“德源復”的商號，主營綢緞、布匹、百貨。

自此以後，常俊民的經商之路便一發不可收拾，就連歐洲各國及美國市場都享有盛譽。

截止到1928年，他所經營的商號和工廠的資本已然超過百萬兩白銀，正所謂名副其實的“常百萬”。

除此以外，常家的其他兒女同樣非常優秀，卻唯獨沒有一個人在藝術方面表現突出。

難道常家繪畫就要在自己這一代隕落了嗎？為此，常書艙整日憂心忡忡。

直到幼子常玉的出生，才讓這位父親重新看到了藝術的希望。

常玉

或許是天賦使然，或許是耳濡目染，這個孩子從小就非常喜歡跟在作畫的父親身後。

上學以後，常玉更是把繪畫放在瞭如學業一般重要的地位，無論走到哪裡都會隨身攜帶畫板。

正所謂目光所及，皆為風景，藝術本就應該來源於生活，並高於生活。

兒子的天賦異稟很快就被常書艙看在眼裡，更讓他欣喜若狂。

按常理來說，身為父親和畫師的他理應擔當起師父這個重任，然而事實卻並不是如此。

用常書艙的原話來說，兒子繪畫之路未來可期，並不是自己這種等閒之輩可以傳授的。

既然如此，倒不如直接為其選擇一位藝術大家，哪怕花再多的錢也沒關係。

幾經周折後，常書艙總算是有了一位心儀人選，他就是享有“蜀中大儒”之稱的趙熙。

趙熙

要知道，趙先生的書法集古之大成，於宋元之前的書法大家幾乎都有涉及，且每學一家都能融合變化，實乃千年書壇之神人也。

倘若能師從於此門下，未來發展前景可謂是一片光明。

為了表達拜師的誠意，常書艙特攜長子一起備足厚禮主動登門，好在對方並沒有為難。

於是從1914年開始，常玉就正式成為了趙熙先生的門下弟子，開啟了5年的漫漫求學之路。

也是在這裡，他學會了用水墨線條勾勒風景畫，並把中國文人意趣植根於心。

趙熙畫作

可是不知為何，時間越久常玉越覺得這種繪畫風格不適合自己，但又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恰在此時，五四運動後一陣出國的熱潮撲面而來，很多年輕人都開始熱衷於留洋鍍金。

同為年輕人的常玉也不例外，更何況此時的他還正面對著繪畫的瓶頸，國外文化或許能有所幫助。

來不及猶豫，他立刻把這個想法分享給了家人，誰知話音剛落長兄就大手一揮道。

“錢的事情不用擔心，大膽去追求你的藝術吧。”

事實證明長兄也確實是個說到做到的人，至少剛去國外的常玉過了許久藝術家的理想生活。

獨樹一幟

1919年秋，常玉順利登上了前往巴黎的遊輪，與其一同前往的還有好友徐悲鴻等人。

看似所有人的留學起點都如出一轍，但是到了國外以後的生活卻大相徑庭。

按照計劃，常玉理應進入正規美術學院刻苦求學，誰知他只去了兩天就打起了退堂鼓。

這個年輕人似乎天生就不喜歡拘泥於傳統的繪畫教育，自由和隨性才是他的終極追求。

緊接著，常玉便在塞納河左岸租了一套價格不菲的公寓，不過這點小錢對於富二代的他來說根本不值一提。

準確來說，是對常俊民不值一提，因為他實在是太寵愛自己這個小弟了。

法國巴黎

為了保證常玉在巴黎衣食無憂的學習藝術，長兄每個月都會提前準備好學費和生活費。

如此一來，他便不用像其他同學一樣整日奔波在勤工儉學的道路上，而是把所有時間都留給了藝術。

除了藝術上的極致追求以外，生活中的常玉也是一個非常值得深交的朋友。

雖說是一個富家子弟，但他的身上卻從來沒有絲毫囂張跋扈之風。

相反的是，常玉還會經常接濟家境貧寒的中國留學生，哪怕為此當“月光族”也從來不會抱怨。

在他的眾多朋友之中，徐悲鴻無疑是最要好的一位，起碼在兩人關係崩裂之前是這樣的。

準確來說，那就是一場“烏龍事件”，如今細細想來不免會覺得有些惋惜。

徐悲鴻

1925年，徐悲鴻像往常一樣來常玉家作客，可是不知為何敲了很久的門都沒有人迴應。

正當他準備轉身離開時，房間內忽然傳來陣陣動靜，隨後便聽到了前來開門的腳步聲。

或許連徐悲鴻自己都沒有想到，映入眼簾的竟不是摯友常玉，而是妻子蔣碧薇。

丈夫的忽然出現明顯讓這個女人眼前一怔，不過很快她就恢復如初道。

“你怎麼來了，我正準備回家呢！”

恰在此時，聽到動靜的常玉從房間裡走了出來，手裡還拿著一支沾滿顏料的畫筆。

“我早上去買菜的時候遇見了嫂子，就邀請她來家裡作客了……”

徐悲鴻和妻子

誰知話音未落，怒氣衝衝的徐悲鴻就厲聲呵斥道。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兩個人在房間幹什麼，難道鎖著門就不會被人發現嗎？”

說完這些，他便頭也不回地就離開了，自此以後再未踏入常家一步。

徐悲鴻與常玉這段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友誼，也不得不暫時告一段落。

看到這裡，大家或許會有些奇怪，朗朗乾坤之下即便是孤男寡女又能發生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呢？

更何況兩人本就是多年摯友，朋友之間難道連最基本的信任都沒有嗎？

其實不然，徐悲鴻對常玉的為人非常清楚，但是對其繪畫風格卻始終不敢恭維。

咖啡館

與自己追求寫實主義創作風格不同的是，這位老友更希望用西方的思想去衝擊中國的繪畫理念。

為此，常玉每天都要花大把時間泡在巴黎街頭的咖啡館，點一杯咖啡然後安安靜靜地從早坐到晚。

當然，他坐在這裡並不是為了消磨時間，更不是為了享受美食，而是靜下心來觀察。

眾所周知，在巴黎這個藝術之都，咖啡館無疑是每一位文藝青年最愛打卡的目的地。

也正是因為如此，常玉才有機會在這裡遇上形形色色的人，進而用畫筆自由描繪出其形態與生活。

人物像畫多了，這個年輕人的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一個大膽的想法：卸下外表偽裝的皮囊是否會更有藝術感呢？

常玉畫作

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常玉決定創作全身裸女像，不曾想一開始就是一輩子。

為了更好地創作，他經常在咖啡廳與各種美女搭訕聊天，只為從中選出一些甘願為藝術獻身的女孩。

只可惜這種“好事”屈指可數，大多數女孩聽到常玉的“無理要求”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沒有辦法，他也只能靠著精湛的創作力和豐富的想象力在腦海中“脫下”模特們的外衣，然後躍然紙上。

可是不知為何，這樣創作出來的畫總給人一種機械加工的感覺，絲毫沒有美感。

猶豫再三，常玉還是決定把希望寄託在真正的裸體模特身上，或許只有真的生活才能成就藝術。

為此，他不惜拿出一大半生活費用在僱傭費上，並用金錢向所有人詮釋了“重金之下必有勇夫”這個亙古不變的道理。

在所有外界因素的幫助下，常玉很快就開啟了裸模繪畫這條人跡罕至的藝術之路。

紮實的中國傳統畫技融合西方的繪畫技藝，只要經他手創作出來的裸女畫無一不讓人為之動容。

話雖如此，可常玉卻忘了一個最重要的問題，那就是他所處的時代。

即便是彼時經濟最發達思想最開放的巴黎，他這種超前的繪畫風格仍然不能為大眾接受。

所以當同窗的畫作被人爭相購買時，常玉這些所謂的藝術品向來無人問津。

好在這個富二代最不缺的就是錢，更何況他的眼裡只有創作，他的生活也只有藝術。

正是由於老友這種極端的創作風格才引得徐悲鴻的勃然大怒，畢竟他也不能確定妻子是否也是那個為藝術獻身的女人。

只是不知為何，常玉自始至終都沒有站出來為自己辯解半分，這段友誼自然也無疾而終。

常玉畫作

大起大落

常言道，上帝為你關上一道門的同時，必定會開啟另外一扇窗，這句話用在常玉的身上簡直再也合適不過了。

如果說失去徐悲鴻這位老友是一件極其遺憾的事，那麼畫商亨利·皮埃爾·侯謝的出現才能稱得上真正的友誼。

除了畫商的身份以外，這個人身上還貼有另外一個閃閃發光的標籤：畢加索的經紀人。

或許是在大師身邊待久了，侯謝一眼就愛上了常玉這種別具一格的畫作，甚至還多次在公開場合高度評價道。

“這個年輕人非常了不起，稍加培養定會成為一代畫家。”

畢加索

毋庸置疑，侯謝就是那位伯樂，他也非常願意擔此重任。

於是從1926年開始，他便動用自己所有社會關係力捧常玉的畫作，爭取培養出下一個“畢加索”。

侯謝不愧為一流畫商，在他的賞識和經營下，曾經無人問津的裸女畫瞬間成了搶手貨。

或許連常玉都沒有想到，自己的畫作竟然有朝一日入選了杜樂麗沙龍展，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要知道，杜樂麗可是當時法國最高階的沙龍展，能有幸入選其中的畫自然不容小覷。

杜樂麗花園

隨著事業巔峰的到來，常玉的愛情也接踵而至，這段浪漫感情邂逅的地方同樣是在杜樂麗沙龍展。

能夠入得了這位藝術家法眼的想必也不是等閒之輩，這位女主角就是法國一位貴族之女瑪素·哈蒙尼耶。

自從在杜樂麗沙龍展上一見傾心以後，兩個年輕人就互相對彼此產生了情愫。

正如當年的常家夫婦一樣，才子佳人的傳奇故事再次上演。

戀愛長跑三年，這對有情人終於在所有親朋好友的見證和祝福下走上了幸福的婚姻殿堂。

有錢、有才、又有美人相伴，常玉的前半生可謂是順風順水，羨煞旁人。

本以為生活會永遠這樣無憂無慮地繼續下去，不曾想現實很快就給了他一記重擊。

1931年，正在畫室創作的常玉忽然收到了一則從國內老家傳來的噩耗。

受世界經濟大蕭條的影響，常家很多產業都即將面臨倒閉，昔日的常百萬更是不復存在。

最重要的是，常俊民因思慮過度不幸身患肝癌，所剩時日已然不多了

。

得知此訊息後，常玉二話不說便買了一張連夜回國的機票，只可惜還是為時已晚。

等他趕到的時候，常俊民已經沒有任何呼吸，這世上最疼愛自己的長兄再也回不來了。

自此以後，常家人的生活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常玉這位昔日的公子哥也在一夜之間淪為了普通人。

唯一不變的就是他對藝術的追求，可是藝術這條路卻越來越難走了。

常玉畫作

失去了家人的經濟支援以後，常玉的生活很快就變得捉襟見肘起來。

原因非常簡單，常玉把所有畫作換來的錢都用在了僱傭女模身上，家庭方面自然無暇顧及。

倘若不是長兄時時為他貼補家用，這段婚姻想必早已走到了盡頭。

然而人終究要學會自己長大，家人也終究會離開，這就是常玉悲慘人生的開端。

為了維持這段婚姻，瑪素不惜放下身段外出做工，可是每次下班回家最先映入眼簾的都是一些一絲不掛的陌生女模。

時間久了，這位富家千金自然也難以忍受，猶豫再三還是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家，再也沒有回來。

常玉畫作

妻子離開不久，侯謝也退出了常玉的生活，如今的他可謂是真正意義上的“孤膽英雄”。

為了生存下去，他不得不去中國餐館打工，只為賺取更多的錢僱傭女模繼續創作之路。

自此以後的幾十年裡，常玉每天都在不停的打工和創作中無限迴圈，只可惜上天並沒有因為這份堅持而對他網開一面。

除了繪畫風格極端不被常人理解以外，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都要歸咎於他本身。

因為常玉實在是太任性了，哪怕是見到金主畫商也不忘“約法三章”：先付錢，畫的時候不能看，拿到畫立刻走人。

結果可想而知，前來求畫的人越來越少，再優秀的作品也無人欣賞。

《孤獨的象》

隨著時間的流逝，常玉的年紀越來越大，不被大眾認可的他也變得越來越沉默。

1966年夏，這個孤獨的男人望著房間裡堆積如山的畫作忽然有些落寞，隨後便拿出畫筆在畫板上寫寫畫畫。

這一次，躍然紙上的不是裸女，而是一隻站立在沙漠中央的小象。

畫上的小象是那麼渺小，那麼孤獨，正宛如生在這個時代洪流中的自己。

遺憾的是，還沒等到常玉從這份孤獨中抽身而出，他的生命就永遠停留在了66歲，停留在了煤氣洩漏的公寓裡。

說起來或許會有些諷刺，這位生前最光鮮亮麗的藝術家去世一週後才被鄰居發現，並被安葬在了巴黎的貧民墓園。

至於常玉留在畫商手中的其他作品，也被成捆出售，一捆才賣幾百法郎。

直到1988年臺北市立美術館進行畫展，其裸體繪畫主題的代表作《五裸女》才首次曝光在大眾視野。

不得不說，時間真的是個很神奇的東西，曾經不堪入目的作品時至今日卻備受人追捧。

2019年11月23日，《五裸女》再次出現在香港某拍賣會上，並以1。9億港幣作為起拍價。

說起來或許會有些難以置信，這幅畫作的最終成交價竟然足足高達3.039億港幣，併成為了亞洲藝術拍賣界內的最高價拍賣品。

遺憾的是，常玉再也看不到如此盛景了，他對藝術的無奈也永遠留在了1966年的秋天。

常玉畫展

自從這些舊畫作重新問世以後，後人們對這位獨樹一幟的藝術家便產生了很多感慨與唏噓。

有人感慨常玉大起大落的命運，也有人唏噓這位富家子弟的身上帶有太多鋒芒。

倘若他能在追求藝術的間隙兼顧效益，妻子有沒有可能就不會離開？伯樂有沒有可能堅持到底？

幸運的話，常玉或許在生前就能被世人發現身上得天獨厚的才華，成為舉世聞名的大畫家。

只可惜這世上並沒有如果，即便有如果，他也不願選擇另外一條路。

因為常玉很清楚，正是這一次又一次的“失去”，才換來了藝術修為上的精深和提純。

他的生命一無所有，卻又富足的只剩繪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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