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養了波斯尼亞粗毛犬

■ 輪值裁音師｜小胖

■ 文丨呂輕侯

人類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養犬的，這個問題很難有確切的答案。但可以肯定，早在唐朝，養犬就已經成了一種社會風氣，達官貴人尤其熱衷於養犬。那姿色傾國傾城的楊貴妃楊玉環就豢養過一條玲瓏可愛的獅子犬，有這麼一回，玄宗皇帝和一個道士下棋，眼看著棋路就沒幾步了，在一旁觀戰的楊貴妃唯恐玄宗皇帝輸棋丟了顏面，於是指指棋盤，對小獅子犬呼哨了一聲。這小畜生通人性，一下子竄到棋盤上亂跳一通，把棋子踩得七零八落，惹得玄宗哈哈大笑。上有所愛，下必效之。因為達官貴人喜歡養犬，為了得到一條好犬甚至不惜一擲千金，所以大唐帝國出現了很多專做這門生意的人。

元和年間，廬州的府衙裡有個書吏，叫王庚。王庚這個人比較老實，腦瓜子不是那麼活絡，做書吏做了八九年也未能升遷，眼看著同僚的職位都是嗖嗖往上竄，芝麻開花節節高，王庚坐不住了，漸漸明白這麼著靠出死力氣往上爬是痴人說夢，得走走別的路子，想想辦法。去年冬天，廬州刺史換人了。王庚天天在府衙裡走動，知道新任刺史的婦人喜歡養犬。他私下裡打聽了一番，花了一大筆錢，託人在京城買來了一條波斯犬。但這小東西脾性奇怪，不是那麼乖巧，所以王庚又請了個會訓犬的加以調教，想著等這小東西調理順了，就把它送給刺史

婦人

。

時間一晃，兩個多月過去了，王庚記掛著家裡的西域犬，不知道這小畜生現在調教得如何了，於是請了個假，想專程回去看看。他的家境還算殷實，但不是特別富裕，買不起城裡的地皮，家住在三四十里開外的一個小村莊。

王庚是午後請假的，因為是步行，走不了多快，所以天色擦黑的時候，他還有五六里才能到家。好在這天晚上月朗星稀，走在水銀瀉地般的月光下，王庚倒是也不害怕。可他走著走著，忽然聽見前頭傳來了車馬聲和橐橐的腳步聲，還有人細聲細氣地喊道，大人出巡，路人迴避。

聽動靜，前頭少說也有百八十人。王庚

想道

，可能是哪個貴人出城去打獵，回來得晚了些吧，若是打了照面，又是少不得一頓叩拜，煞是麻煩，不如趁著他們還沒過來，立馬找個地方躲起來。

王庚四處瞅了瞅，見官道邊上有一棵五六人合抱的大樹，當下閃身躲到了大樹後。

不大會兒工夫，嘈嘈雜雜的聲音從身邊過去了。王庚偷偷一瞧，只見這隊人馬的前頭是一個戴著通天冠的開路宦官，後頭是一百多個穿著明光鎧的步兵，步兵中間是一輛張著華蓋的馬車，邊上綴著流蘇，車轅子左邊還樹著一面大纛。

看這陣勢，分明是節度使出巡的架勢，可這廬州最大的官是刺史，哪裡來的節度使呢？王庚心裡好奇，又探頭望了一眼。就在這時候，他聽見“崩”的一聲，馬車停住了。

車廂裡一個低沉而威武的聲音問道，何事？

前頭開路的宦官在車廂邊行了個禮說，大人，馬韁斷了。

車廂裡那人說，取名錄簿來。

宦官把名錄簿取來，車廂裡那人伸出一隻手接過去，就在月光了翻閱了起來。今晚雖說月色皎潔，但還沒有明亮到可以讀書看字的地步，那人怎麼看簿冊的時候連燈都不掌呢？王庚心裡頭越發起疑了。

那人翻了翻簿冊，對開路宦官說，此地往南五六里，有個叫王庚的，家裡豢養著一隻波斯犬，你去取來那小畜生的背筋，把馬韁續上。

那波斯犬可是關係著王庚的前程。王庚聽了這話嚇了一跳，險些喊出聲。

開路宦官問道，大人要狗筋做甚？

車廂裡那人笑道，王庚家那波斯犬可是一頭田園犬。

開路宦官問道，何謂田園犬？

車廂裡那人說，犬有三類，看家守舍之犬，喪家之犬，另一類即田園犬。這種犬討厭看家守舍，但也不想成為喪家犬，整日價在家門口的田園裡嬉戲晃盪，是以得了這麼個諢名。

開路宦官又問，小人斗膽再問一聲，田園犬的背筋有何奇特之處？

車廂裡那人說，看家守舍之犬習慣了仗人勢，背筋太硬；喪家犬見人就躲，背筋細軟；唯獨這田園犬的背筋頗有靈性，軟硬適中，張弛有度，走顛簸的路就鬆些，不至於繃緊折斷，走平坦的路就緊些，不至於使不上力，是接續馬韁的上好材料。

開路宦官益發疑惑，開口問道，何以田園犬的背筋如此呢？

車廂裡那人說，主人若讓田園犬看家出力，它就凸起背筋，狂吠不止，怨恨主人欺負它。這廝憊懶之極，卻儘想著餐餐大魚大肉。討吃討喝的時候，它搖尾乞憐，賣弄乖巧，軟塌塌好似沒有背筋，可一旦吃幹抹淨，它就翻臉不認人，好似主人供它好吃好喝天經地義，主人若不給它大魚大肉，它就百般撒潑，埋怨主人無能，供養不起，委屈了它。雖說田園犬也有公母之分，但萬物秉性有異，公權的背筋終究是粗糲了一些，不及母犬的背筋至韌至柔。王庚家的波斯犬，正好是一頭田園母犬。它來自波斯，自覺血統高貴，瞧不起大唐的本土犬，註定要絕後的，是一頭罕見的命入孤星之犬。與其如此，不如取了它的背筋做大用。你快快去取吧，不要再問許多了。

開路宦官得了令，當即打馬去了，但他的坐騎腳力奇快，不到一盞茶的工夫就回來了，把兩條一尺多長的白色條狀物交給了車伕。車伕續上馬韁，口中輕叱一聲，一行人很快就在夜色中消失了。

完了完了，那田園母犬被抽去了背筋，斷然是活不成了，那我這前程豈不是就泡了湯？躲在大樹後的王庚急出了一身汗，一溜煙趕回家裡，先到狗窩裡去瞧了一眼。謝天謝地，那小東西好端端的，正在鋪著絲綿的狗窩裡啃豬蹄子。

王庚的妻子說，你這是著了什麼魔，怎麼一回來就往狗窩裡跑？

王庚說，這小畜生身上懸著我的前程，我怎麼能不上心，剛才沒人來過吧？

妻子說，鬼影子也沒一個。

王庚又問，這小畜生訓得通人性了嗎？

妻子說，說起來讓人叫苦。這小東西就是個廢料，訓它看家守舍，它齜牙咧嘴，狂吠不止，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整日裡往外頭的田園裡跑，天黑了才回來，訓犬的也拿它沒辦法。它還不吃粗茶淡飯，吃不到大魚大肉就胡攪蠻纏，討吃討喝的時候才賣弄乖巧，吃幹抹淨了就翻狗臉不認人。你瞧它吃的，比我都好，再這麼吃下去，我們家就要讓它吃得見底了。

既然這小東西還好端端的，那在半道上見的那些人說的就不是它。王庚心裡的石頭落了地，對妻子說道，可能是訓犬的人不高明吧，明天我再尋摸一個厲害的來訓它。

可是第二天早上，怪事發生了，那波斯犬抽抽著鼻子趴在窩裡一動不動，碰一下它的背它就痛聲哼哼，彷彿痛苦不堪。中午還沒到，它就一命嗚呼了。

想起昨晚的怪事，王庚恍然大悟，這才明白昨晚見到的那些人是陰間的，波斯犬突然送了命就是被那些人抽去了狗筋。費了這麼多力氣，花了這麼多錢，到最後居然是這個結果，王庚對此深為懊惱，但轉念一想，這也未嘗是壞事，這畜生要是真像那些人所說的那般，送給刺史婦人豈不是自毀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