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天空

文/李英俊

“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讀罷了白居易的《長恨歌》，在歲月的彼岸，故鄉的那片蘆葦，又從心底氾濫出來。還是那個一樣的夏天，吃完了早飯，還是一鍋玉米糊，吃得我想哭。姥姥牽著我的手，蹣跚著小腳向村外走去。一邊走，一遍說：“明天過端午節了，咱們上葦塘裡擗粽葉去，姥姥給你包粽子！”一聽說包粽子，我心裡興奮得不得了。

村口的葦塘，被薄薄的霧色籠罩著，微風徐來，清澈的碧水泛起層層的漣漪，託舉起一簇簇翠綠的蘆葦，水下偶有魚蝦穿梭。輕盈的蘆葦彎著腰，把斑駁的影子投進水裡。

姥姥站在水塘邊上，擗了一掐又綠又寬的葦葉夾在腋下，說夠了。我也擗了幾個捏在手裡，和姥姥一起往回走。回家後姥姥把擗來的粽葉放在水裡浸泡起來，把我的扔在一邊，說太窄了，兜不住米。

大晌午的姥姥坐在院子裡，專注地包起粽子來。天很熱，姥姥的汗水在太陽下閃著晶瑩的光。盆子裡的糯米很少，以至於把盆子底用土坷垃墊起來，才能把米聚攏在一起。

我坐在姥姥對面，專注地看著姥姥夾雜著幾綹白髮盤起來的髮髻，心裡想等著我老了的時候也要梳理這樣的髮髻嗎？再看看姥姥醜陋的裹足，問姥姥：“這是誰給你弄成這樣的？你的腳趾不疼嗎？”

姥姥說：“不疼了，好了傷疤忘了疼了。”望著姥姥的腳，想起了臨走時爸爸說的話：“你姥姥想你，想你，回去看看吧！看看你姥姥的臭裹腳，再看看你姥姥的裹腳條子。”說完瞟了母親一眼。母親因為孃家窮，常被父親揶揄。

煮好了粽子，姥姥又不知從哪裡掏出兩個鹹雞蛋來扔在鍋裡瞅著我說：“淹了幾個鹹雞蛋說等著你和你娘回來，可她今年又沒回來，這是我偷著藏起來的。”說這話時，姥姥的眼睛裡流露出失望傷感的眼神。

粽子的味道多少年後我早已忘記，可姥姥的眼神卻一直無法抹去。

夜晚燈光如豆，我在姥姥嗡嗡嗡！嗡嗡嗡的紡紗聲中睡著了，突然一隻醜陋的蝙蝠子從漆黑的房樑上掉下來，正好落在我的枕頭上，把我嚇醒了了我剛要喊叫，然後又看著它撲愣愣的很快又飛到房樑上。

我看了看窗外滿天的星星，夜已經很深了，可辛苦了一天的姥姥還是不肯睡覺，雙腿盤坐在煤油燈下繼續搖著那輛陳舊的紡車。她左手搖著手柄，右手捏著棉紗，紡出來的線又細又勻，那麼容易，那麼輕盈。我也想試試，姥姥不讓，可我一定要試，然而以失敗而告終，怎麼也模仿不來。

姥姥說：“看花容易，繡花難啊！”姥姥的那輛紡車在她的臂彎裡週而復始地迴旋著，不知迴旋了多少年了！那是姥姥出嫁時從孃家帶來的。我不知道姥姥為什麼總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紡線，也許紡線適合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吧！可以摒棄一切的紛擾和煩雜，一個人一邊幹活，一邊細細地品味人生的傷感。姥姥不睡。

我也沒有了睏意，磨著姥姥給我講故事唱歌謠，姥姥沒辦法了，只好給我唱。一開口還是那個老掉牙的河北民歌。“小白菜啊！地裡黃啊！三歲兩歲沒了娘啊！一心跟著爹爹過，又怕爹爹娶後孃啊！……”

煤油燈的燈芯是用棉花捻的，燃的很快，姥姥一邊紡線，一邊撥著如豆的燈火，撥著落在燈芯上的飛蛾，還得給我斷斷續續地唱著民歌。我反覆地推敲琢磨著這個沒有親孃的“小白菜，”朦朧在姥姥身邊，看著漸漸地睡著了。

早上一睜開眼，看著姥姥在揉麵包餃子，心裡這個高興啊！可那面是黑色的，我問姥姥：“這是啥面啊？”姥姥說是雜麵。

走出院子，天要下雨吧！要吃餃子了，連空氣都是清涼的，透入心肺。

餃子煮好了，熱氣騰騰地端到了桌子上，我趕緊夾起來一個放在嘴裡，勉強地吞嚥進去，然後就哭著放下了筷子。姥姥說：“吃餃子還哭，哭啥，一會沒有了。”幾個舅舅狼吞虎嚥沒有人理我，只有帶我來的三舅笑了，他知道我為啥哭。好容易吃一回餃子，裡面沒有肉，那皮也是粗糙的。

在老家呆了二十幾天，三舅的探親假到期了，我們不得不返回大興安嶺，可我還沒有住夠，我真的很留戀那片綠色的穿梭著小魚小蝦的蘆葦塘，留戀著姥姥院子裡結著小青棗的小棗樹和那長著野草和苣蕒菜的鹽鹼地。還有那條南霞口的那條橫貫南北的大運河。

十五歲那年，還是三舅，又帶上了我和他們全家一起回河北老家過年。大年三十姥姥還是照樣包餃子，還是重複著包了一頓雜麵餃子，裡面還是沒肉，我仍然沒有吃。大年初一，姥姥還是包餃子，破例一次給我和了一塊白麵，可不懂事的我因為肉少，還是沒有吃。但我卻從心底萌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感動。

在姥姥門上，所有的人都知道我不吃餃子，可他們不知道我為啥不吃？以至於我五十歲再回老家時，老舅媽在我到家之前，就提前借了兩碗米，給我做了一鍋米飯。

人生短暫，有很多遺憾都無法彌補，除了父母的養育之恩無法報答之外，還有多少身邊親人的愛都來不及絲毫的回報，就一個個匆匆相繼離去了。

圖片來自網路，在此感謝作者。

作者：山谷 編輯：海貝兒

#我的花樣生活##我要上微頭條##生命擺渡人##原創##童年#@微頭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