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器圖案紋樣用什麼畫的

我的孃家是湖北荊州松滋市，幾年前，我曾在孃家的荊州博物館看到過一件楚國漆器——

"虎座鳥架鼓"。

它出土於荊州市江陵縣的楚國墓葬中，距今已有2000多年的歷史。這件漆器由兩隻昂首卷尾、四肢屈伏、背向而踞的臥虎為底座，虎背上各立一隻長腿昂首引吭高歌的鳴鳳，背向而立的鳴鳳中間，一面大鼓用紅繩帶懸於鳳冠之上。通體髹黑漆為地，以紅、黃、金、藍等色繪出虎斑紋和鳳的羽毛。全器造型逼真，彩繪絢麗輝煌，既是鼓樂，也是藝術佳作。值得指出的是，在這一鳳與虎的組合形象中，鳳高大軒昂，傲視蒼穹，虎卻矮小瑟縮趴伏於地，反映了楚人崇鳴鳳、嚮往安詳的意識和征服猛獸、不畏強暴的精神。

這件漆器是由“老漆”製作的，步驟是先選好木料，再製胎，再以豬血、磚粉塗縫，磨光，然後開始塗天然老漆，磨了再漆，漆了再磨，反覆多次，最後用手掌蘸麻油在漆面上推出光澤，用這種方法制出來的成品，漆光閃閃，映影如鏡，所以歷練兩千多年仍栩栩如生。

虎座鳥架鼓

對於漆器，我是個外行。面對虎座鳥架鼓這件國寶，我並沒有表現出極大的興趣。直到後來我在博物館的另外一個展廳，看到了一隻戰國時的楚國漆鐲，才將我深深的吸引住了。

這件漆器吸引我的，並不是它的做工有多麼的巧奪天工，或者它的材料有多名貴，而是上面美麗的圖案吸引了我。與其說它是漆器，倒不如說是一幅藝術畫。

這是一對套在手上的手鐲，黑色為底，間以紅黃藍三色裝飾。它是先用黑漆打底，再根據條紋將貝殼鑲嵌在手鐲上，再將各色漆捺上去，最後以黑漆再次打磨拋光而成。這付手鐲被博物館命名為

“仙琚”

，意思是像仙女的裙琚，飄然靈動，色彩斑斕，讓人留連忘返。

漆器“仙琚鐲”

荊州在戰國時期屬於古楚國，而楚國的漆器又是戰國時最有代表性的。楚國漆器是楚文化的載體，其精髓便是楚地的巫文化。所以楚國漆器受到楚地巫文化影響很大，它的設計風格充分展現了楚地盛行的巫文化，是原始宗教和巫術以及楚地文學、音樂、藝術的融合。

在楚國漆器中，出現最多的圖案是鳳鳥。鳳是楚人的圖騰，也是真善美的化身，也是楚地人民藝術創作取之不盡的源泉。楚國的鳳鳥大多長頸高足，氣度非凡，身上遍佈各種花卉裝飾，使得楚地漆器有著空靈透剔、剛柔相濟的藝術特徵。

鳳鳥紋漆盒

楚國地處亞熱帶溼潤氣候，土壤肥沃，降雨充足，山林之中漆樹遍佈，有著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正因為楚地資源優裕，為漆器的大批次生產提供了可能，所以楚國人不論貧富和地位，家中都流行使用漆器，所不同的是工藝和材料而已。可以說，漆器是楚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與他們的生活是分不開的。

相對於戰國的其他幾個國家，楚國是開發得比較晚的。楚國的國君自己都承認“我蠻夷也”。正是因為文化比較落後，所以楚地對於神鬼之說更加信奉。楚國人認為自然界是存在神秘的力量的，這種神秘的力量會影響到世上人的命運，但是這種神秘的力量是可以透過一定的方式溝通的。用來溝通神秘的超自然力的法術和技巧，就是楚人的巫術。

巫術是個很大的概念，並不等同於迷信。實際上，巫數是一種原始的宗教，包含了早期的科學、文學、音樂舞蹈、醫學等許多領域，是一個泛文化的綜合體。它來源於對自然的崇拜和對鬼神等超自然能力的崇拜，貫穿了整個先秦社會，甚至在今天的一些地方，仍有頑強的生命力。

楚地巫舞

作為楚國文化的代言人，有人認為屈原不僅僅是一位偉大的詩人，也是一位巫師。他的《離騷》和《九歌》中充滿了對巫術、鬼神的描寫，塑造出了許多鬼神的形象，充滿了對神鬼的讚美和期盼。實際上屈原自稱

“帝高陽之苗裔”

，是顓頊之後，而顓頊正是神話中半人半神的人帝。顓頊曾對原始巫術做過革新，設立了專門的巫覡，制定了巫術的禮儀，將巫術從個體無序的混亂狀態調整為規範有序。而“顓頊”兩個象形字正是畫著一個帶著三尖冠的巫者事神的形態，所以很多學者認為，屈原的祖上就是巫師，甚至他的家族是楚國世代的巫師。

連屈原這樣偉大的詩人都信奉巫術，那些楚國的凡夫俗子就更加相信了。在這種全民信巫的社會背景下，楚國出產的漆器自然會帶有巫風巫情。在工匠們的創作中，將巫文化與楚國的審美文化充分融合，使得漆器產生的質變，不再是單一的生活用器，而是一種帶有文化符號的工藝品。

屈原

作為楚國漆器的代表，楚國鎮墓獸是楚墓中常見的隨葬器物，也是楚漆器中造型獨特的器物之一。它外形抽象，構思譎詭奇特，形象恐怖怪誕，具有強烈的神秘意味和濃厚的巫術神話色彩。

湖北江陵出土過一件雙頭“鎮墓獸”漆器，它有兩隻背向的雙頭，曲頸相連，獸頭是變形龍面，巨眼圓睜，長舌至頸部。兩頭各插一對巨型鹿角，四隻鹿角權椏橫生。這隻鎮墓獸是被髹黑漆後，又以紅、黃、金色繪製出獸面紋。底座配飾菱形紋和雲紋。獸頭一對巨大鹿角與獸體和方形底座構成了一個神秘的異獸。

楚國鎮墓獸

之所以用這種神秘的鎮墓獸做為隨葬品，是因為楚人相信人死後，靈魂會進入另一個世界，而這些鎮墓獸能在另一個世界庇護先人的靈魂安寧。無論是龍面獸還是虎面獸，都用紅色、黃色和藍色等鮮明的色彩，在獸頭繪出鳳鳥的羽紋，是想讓先人的靈魂乘坐鳳鳥直抵天國。高聳的鹿角暗指西王母的白鹿瑞獸，方形底座代表堅實的大地，代表楚地的土地神“土伯”。鎮墓獸能和上述神靈溝通，可以引導墓主人飛上仙界，而土伯可以使死者屍體不腐。

除了墓葬中的漆器有著巫文化背景，楚人日常生活使用的漆器也同樣暗藏巫文化內涵。

楚人自翊是火神祝融的後代，而祝融在神話中，就是鳳鳥的化身。這就使得鳳鳥在楚人心中有著無上的地位，是楚人的圖騰，是庇佑楚人的靈鳥。所以在日常使用的漆器上繪製鳳鳥的圖案，是一件非常自然的事情。

火神祝融

我們今天看到的楚國出土的漆器，從虎座雙鳳架鼓到鳳紋盒，從鳳鳥杯到彩繪鳳帛，造型大都是以鳳為主題的。雖然這些鳳鳥的形態各異，有的是以長頸高足的本體形態示人，有的是以一些抽象的圖案和花紋來簡化，將鳳的特徵散繪於器物之上。所以有些漆器上並無完整的鳳鳥，也許是一隻抽象的鳳羽，也許是一根飄蕩的鳳翎，又甚至只是虛化的鳳爪，但都是化繁為簡、化整為零的表現手法，對鳳鳥的崇拜之情，還是能很容易的從漆器的樣式和花紋中看出來的。

楚地漆器在色彩上，以紅黑二色為主。幾乎所有的現存的漆器，都是紅黑兩色做為底色的。所不同的是，其他新增點綴的顏色的多寡而已。一件精美的楚地漆器，至少在紅黑二色之外，還會加上黃、赫、白、金、綠、銀等十餘種其他顏色，這些顏色被楚國工匠藝術性的調和在一起，展示的是一種現實生活與虛幻空間之間的碰撞和轉換，是為死者靈魂提供自由出入兩個空間的指引。這種風格的代表是當陽楚墓出土的漆方壺，它以黑色為底，上面裝飾紅、黃花紋，勾勒金銀彩繪，美觀大方，又有著巫文化中引領靈魂出入空間的效果。

紅黑兩色為主的楚國漆器

漆畫是漆器裝飾的重頭戲，以反映現實的生活為主，既有普通人生活的畫面，也有巫師祭祀天地、通鬼神的巫術施法畫面。

在河南出土的一件漆盒上，就繪有一個造型誇張，長像奇特的巫師正在做法的場景。這個巫師與身邊的其他人區別很大，他扁頭粗頸，雙手奇長，一手舉杖，一手按在一隻鹿角之上，雙腿張開，仰天長嘯，彷彿在與神靈交流。他旁邊還有一個助手，手捧祭爐，爐中青煙嫋嫋，助手神情肅穆，低頭躬腰，神態專注，再現了兩千多年前楚國巫師施展巫術的場景，也是巫文化在漆器中的一種體現。

曾侯乙墓出土的漆器

一些帶有巫術色彩的神話故事或者神話人物也會出現在漆器上。曾侯乙墓就出土過一件漆筐蓋頂，上面用硃砂繪著兩條尾部相纏的人面蛇身的神靈，旁邊還有樹、有鳥、有獸。這兩位神靈便是人文始祖伏羲女媧。這些神靈的形象在漆器中出現的頻率很高，有很多明顯是當時楚地傳說中的神靈，有著多頭多手的楚地神話特徵。而這些楚地神靈正是楚人在巫術時求助和交流的物件，這又是巫文化在漆器上的另一個體現。

楚國漆器是我國古代人民流傳下來的文化瑰寶，在這些大紅大黑的美麗器物上，暗藏了楚地的信仰和文化，特別是楚人的巫文化。這種巫文化曾經滲透在楚人的每個生活角落，是楚地多姿多彩的文化大觀園中的一朵美麗的鮮花。楚國漆器以及上面色彩斑斕的圖案，就是解開這一文化的鑰匙，我們可以透過它瞭解楚國人民的文學、音樂、舞蹈家和社會生活的每個方面，是重現當年楚國人民生活場景的一條捷徑，也是解讀那一時代的密碼。

透過這些漆器和上面的圖案，我彷彿穿越了時空，回到了兩千多年前的漢江之濱，與宋玉屈原一起引吭高歌，跳起神秘的巫舞，體會先民們的喜樂哀愁。

參考資料：張正明《楚文化史》、《楚藝術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