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現在的位置是:首頁 > 綜藝首頁綜藝

皇明大儒王陽明先生出身靖亂錄(一)

由 私淑王學門下 發表于 綜藝2023-02-04
簡介”先生乃不敢言

賀字姓名中幾畫

皇明大儒王陽明先生出身靖亂錄(一)

詩曰:

綿綿聖學已千年,兩字良知是口傳。

欲識渾淪無斧鑿,須知規矩出方圓。

不離日用常行內,直造先天未畫前。

握手臨岐更何語,殷勤莫愧別離筵。

這首詩,乃是國朝一位有名的道學先生別門生之作。那位道學先生,姓王,雙名守仁,字伯安,學者稱為陽明先生。乃浙江省紹興府餘姚縣人也。

如今且說道學二字。道乃道理,學乃學問。有道理,便有學問。不能者待學而能,不知者待問而知。問總是學,學總是道。故謂之道學。且如鴻蒙之世,茹毛飲血,不識不知。此時尚無道理可言。安有學問之名。自伏羲始畫八卦,制文字,洩天地之精微,括人事之變化。於是學問漸興。據古書所載,黃帝學於太真,顓帝學於錄圖,帝嚳學於赤松子,堯學於君疇,舜學於務成昭,禹學於西王國,湯學於伊尹,文王學於時子思,武王學於尚父,成王學於周公。這幾個有名的帝王,天縱聰明,何所不知,何所不能。只為道理無窮。不敢自足。所以必須資人講解。此乃道學淵源之一派也。自周室東遷,教化漸衰,處士橫議,天生孔聖人出來,刪述六經,表章五教,上接文武周公之脈,下開百千萬世之緒。此乃帝王以後第一代講學之祖。漢儒因此立為經師。易經有田何,丁寬,孟喜,梁丘賀等。書經有伏勝,孔安國,

劉向

,歐陽高等。詩經有申培,毛公,王吉,匡衡等。禮經有大戴,小戴,後蒼,高堂生等。春秋有公羊氏,穀梁氏,董仲舒,睦弘等。各執專經,聚徒講解。當時明經行修者,薦舉為官。所以人務實學,風俗敦厚。及唐以詩賦取士,理學遂廢。惟有昌黎伯韓愈,獨發明道術,為一代之大儒。至宋大祖崇儒重道,後來真儒輩出,為濂洛關之傳。濂以周茂叔為首,洛以二程為首,關以張橫渠為首,閩以朱晦庵為首。於是理學大著。許衡,吳澄當胡元腥世,猶繼其脈,迄於皇明。薛瑄,羅倫,章懋,蔡清之徒,皆以正誼明道清操勁節相尚生為名臣,沒載祀典。然功名事業,總不及陽明先生之盛。即如講學一途,從來依經傍注。惟有先生揭良知二字為宗,直抉千聖千賢心印,開後人多少進修之路。只看他一生行事,橫來豎去,從心所欲,勘亂解紛,無不底績。都從良知揮霍出來。真個是卷舒不違乎時。文武惟其所用。這才是有用的學問。這才是真儒。所以國朝道學公論必以陽明先為第一。有詩為證。:

世間講學盡面板,虛譽雖隆實用無。

養就良知滿天地,陽明才是仲尼徒。

且說陽明先生之父,名華,字德輝,別號龍山公。自幼警敏異常,六歲時與群兒戲於水濱。望見一醉漢濯足於水中而去,公先到水次,見一布囊。提之頗重,意其中必有物。知是前醉漢所遺。酒醒必追尋至此。猶恐為他兒所見,乃潛投於水中。群兒至,問:“汝投水是何物。”

公謬對曰:“石塊耳。”

群兒戲罷,將晚餐拉公同歸。公假稱腹痛不能行,獨坐水次而守之。少頃前醉漢,酒醒悟失囊,號泣而至。公起迎問曰:“汝求囊中物耶。”

醉漢曰:“然。童子曾見之否。”

公曰:“吾恐為他人所取,為汝藏於水中。汝可自取。”

醉漢取囊解而視之,內裹白金數錠分毫不動。醉漢大驚曰:“聞古人有還金之事,不意出自童子。”

簡一小錠為謝曰:“與爾買果餌吃。”

公笑曰:“吾家豈乏果餌,而需爾金耶。”

奔而去。歸家亦絕不言於父母。年七歲母岑夫人授以句讀。值邑中迎春。裡中兒皆歡撥出觀。公危坐讀書不輟。岑夫人憐之謂曰:“兒可出外暫觀。再讀不妨。”

公拱手對曰:“觀春不若觀書也。”

岑夫人喜曰:“是兒他日成就殆不可量。”

自此送鄉塾就學。過目輒不忘。同學小兒所讀書,經其耳無不成誦。年十一從裡師錢希寵初習對句,輒工。月餘學為詩。又月餘學為文。出語驚人。為文兩月,同學諸生雖年長無出其右者。錢師驚歎曰:“一歲之後,吾且無以教汝矣。”

值新縣令出外拜客。僕從甚盛。在塾前喝道而過。同學生停書爭往出觀。公據案朗誦不輟。馨琅琅達外。錢師止之曰:“汝不畏知縣耶。”

公對曰:“知縣亦人耳。吾何畏。況讀書,未有罪也。”

錢師語其父竹軒翁一曰:“令公子德器如此。定非常人”年十四學成。假館於寵泉寺。寺有妖祟。每夜出拋磚弄瓦。往時借寓讀書者,鹹受驚恐,或發病。不敢復居。公獨與一蒼頭寢處其中。寂然無聲。僧異之,乘其夜讀,假以豬尿泡塗灰粉,畫眉眼其上,用蘆管,透入窗欞,噓氣漲泡,如鬼頭形。僧口作鬼聲欲以動公。公取床頭小刀剌泡,泡氣洩。僧拽出,公投刀複誦讀如常。了不為異。聞者皆為縮舌。

娶夫人鄭氏於成化七年,懷娠凡十四月,岑夫人夢神人衣緋腰玉,於雲中鼓吹送一小兒來家。比驚醒聞啼聲。侍女報鄭夫人已產兒。兒即陽明先生也。竹軒公初取名曰云。鄉人因指所生樓曰瑞雲樓。雲五歲尚不能言。一日有神僧過之,聞奶孃呼名。僧摩其頂曰:“好個小兒,可惜道破了。”

竹軒翁疑夢不當洩。乃更名守仁。是日遂能言。且祖父所讀書,每每口誦。訝問曰:“兒何以能誦。”

對曰:“向時雖不言:然聞聲已暗記矣。”

其神契如此。有富室聞龍山公名。迎至家園館穀。忽一夜有美姬造其館。華驚避。美姬曰:“勿相訝。我乃主人之妾也。因主人無子,欲借種於郎君耳。”

公曰:“蒙主人厚意留此。豈可為此不肖之事。”

姬即於袖中出一扇曰:“此主人之命也。郎君但看扇頭字當知之。”

公視扇面,果主人親筆。書五字曰:“欲借人間種。”

公援筆添五字於後曰:“恐驚天上神。”

厲色拒之。姬娘悵悵而去。公既中鄉榜。明年會試。前富室主人延一高真設醮祈嗣。高真伏壇遂睡去。久而不起既醒。主人問其故。高真曰:“適夢捧章至三天門,遭天上迎狀元榜。久乃得達。故遲遲耳。”

主人問狀元為誰。高真曰:“不知姓名。但馬前有旗二面。旗上書一聯雲,欲借人間種。恐驚天上神。”

主人默默大駭。時成化十七年辛丑之春也。未幾會試報至,公果狀元及第。陽明先生時年十歲矣。

次年壬寅,公在京師,迎養其父竹軒翁。翁因擕先生同往。過金山寺,竹軒公與客酣飲,擬作詩未成。先生在旁索筆。竹軒翁曰:“孺子亦能賦耶。”

先生即書四句雲:

金山一點大如拳,打破維揚水底天。

醉倚妙高臺上月,玉簫吹徹洞龍眠。

坐客驚異,鹹為起敬。少頃遊蔽月山房。竹軒公曰:“孺子還能作一詩否。”

先生應聲吟曰:

山近月遠覺月小,便道此山大於月。

若人有眼大如天,還見山小月更闊。

坐客謂竹軒翁曰:“令孫聲口,俱不落凡。想他日定當以文章名天下。”

先生曰:“文章小事,何足成名。”

眾益異之。

十二歲在京師就塾師。不肯專心誦讀。每潛出與群兒戲。制大小旗幟,付群兒持立四面,自己為大將,居中排程。左旋右轉,略如戰陣之勢。龍山公出見之怒曰:“吾家世以讀書顯。安用是為。”

先生曰:“讀書有何用處。”

龍山公曰:“讀書則為大官。如汝父中狀元,皆讀書力也。”

先生曰:“父中狀元,子孫世代還是狀元否。”

龍山公曰:“止我一世耳。汝若要中狀元,還是去勤讀。”

先生笑曰:“只一代雖狀元,不為希罕。”

父益怒樸責之。先生又嘗問塾師曰:“天下何事為第一等人。”

塾師曰:“嵬科高第,顯親揚名如尊公,乃第一等人也。”

先生吟曰:嵬科高第時時有豈是人間第一流塾師曰:“據孺子之見,以何事為第一。”

先生曰:“惟為聖賢方是第一。”

龍山公聞之笑曰:“孺子之志何其奢也。”

先生一日出遊市上,見賣雀兒者,欲得之。賣雀者不肯與。先生與之爭。有相士號麻衣神相,見先生驚曰:“此子他日大貴。當建非常功名。”

乃自出錢,買省以贈先生。因以手撫其面曰:“孺子記吾言:須拂領,其時入聖境。須至上丹毫,其時結聖胎。須至下丹田,其時聖果圓。”

又囑曰:“孺子當讀書自愛。吾所言將來以有應驗。”

言訖遂去。先生感其言:自此潛心誦讀,學問日進。

十三歲母夫人鄭氏卒。先生居喪哭泣甚哀。父有所寵小夫人,待先生不以禮。先生遊於街市,見有縛鴞鳥一隻求售者。先生出錢買之,復懷銀五錢贈一巫嫗,授以口語,“見庶母如此恁般。”

先生歸,將鴞鳥潛匿於庶母床被中。母發被,鴞衝出繞屋而飛,口作怪聲。小夫人大懼,開窗逐之。良久方去。俗忌野鳥入室。況鴞乃惡聲之鳥,見者以為不祥,又伏於被中。曲房深戶重帷錦衾,何自而入。豈不是大怪極異之事。先生聞房中驚詫之聲,佯為不知,入問其故。小夫人述言有此怪異。先生曰:“何不召巫者詢之。”

小夫人使人召巫嫗。巫嫗入門便言:“家有怪氣。”

既見小夫人,又言:“夫人氣色不佳。當有大災晦至矣。”

小夫人告以發被得鴞鳥之異。巫嫗曰:“老婦當問諸家神。”

即具香燭,命小夫人下拜。索錢楮焚訖。嫗即謬託鄭夫人附體,言曰:“汝待我兒無禮。吾訴於天曹,將取汝命。適怪鳥即我所化也。”

小夫人信以為真,跪拜無數。伏罪悔過言:“此後再不敢。”

良久,媼蘇曰:“適見先夫人。意色甚怒,將託怪鳥啄爾生魂。幸夫人許以改過,方才升屋簷而去。”

小夫人自此待先生加意有禮。先生尚童年,其權術已不測如此矣。

先生十四歲,習學弓馬,畱心兵法,多讀韜鈐之書。嘗曰:“儒者患不知兵。仲尼有文事,必有武備。區區章句之儒,平時叨竊富貴,以詞章粉飾太平,臨事遇變,束手無策,此通儒之所羞也。”

十五歲,從父執遊居庸三關,慨然有經略四方之志。一日夢謁伏波將軍廟,賦詩曰:

卷甲歸來馬伏波,早年兵法鬢毛皤。

雲埋銅柱雷轟折,六字題文尚不磨。

其時地方水旱,盜賊乘機作亂。畿內有石英王勇,陜西有石和尚劉千斤。屢屢攻破城池,劫掠府庫。官軍不能收捕。先生言於龍山公,“欲以諸生上書請效終軍故事,願得壯卒萬人,削平草寇,以靖海內。”

龍山公曰:“汝病狂耶。書生妄言取死耳。”

先生乃不敢言。於是益專心於學問。

弘治元年,先生十七歲,歸餘姚,遂往江西就親,所娶諸氏夫人,乃江西布政司參議諸養和公之女也。既成婚。官署中一日信步出行,至許旌陽鐵柱宮,於殿側遇一道者。龐眉皓首,盤膝靜坐。先生叩曰:“道者何處人。”

道者對曰:“蜀人也。因訪道侶至此。”

先生問其壽幾何。對曰:“九十六歲矣。”

問其姓。對曰:“自幼出外,不知姓名。人見我時時靜坐,呼我曰無為道者。”

先生見其精神健旺聲如洪鐘,疑是得道之人。因叩以養生之術。道者曰:“養生之訣,無過一靜。

老子

清淨,莊生逍遙。惟清淨而後能逍遙也。”

因教先生以導引之法。先生恍然有悟。乃與道者閉目對坐。如一對槁木。不知日之已暮。並寢食俱忘之矣。諸夫人不見先生歸署。言於參議公,使衙役遍索不得。至次日天明,始遇之於鐵柱宮中。隔夜坐處尚未移動也。衙役以參議命促歸。先生呼道者與別。道者曰:“珍重珍重,二十年後,當再見於海上也。”

先生回署。署中蓄紙最富。先生日取學書。紙為之空。書法大進。先生自言吾始學書。對摸古帖,止得字形。其後不輕落紙。凝思於心久之始通其法。明道程先生有曰:“吾作字甚敬。非是要字好。只是此學。”

夫既不要字好,所學何事。只不要字好一念,亦是不敬。聞者歎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