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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門慶雪藕醒酒,蘇東坡杏酪解膩:“酸”中的美食與文化地圖

由 若水連江寒 發表于 美食2021-07-03
簡介從泡菜缸撈出酸豇豆,拿來炒肉味道極佳對於貴州人來說,“酸湯”是百吃不厭的美味

杏酪是什麼

古典小說《金瓶梅》第52回,西門慶在家中與應伯爵、謝希大等人吃酒正酣,

只見畫童兒端上幾樣鮮物,其中有一碟雪藕。

西門慶雪藕醒酒,蘇東坡杏酪解膩:“酸”中的美食與文化地圖

“雪藕”,其實就是醋藕,是將藕去皮後,用醋醃製而成,顏色雪白誘人,滋味則是十分酸脆爽口。在觥籌交錯的筵席上,吃多了大魚大肉,夾上幾箸雪藕,想來也是別有一番風味。

酸味食物,是古人醒酒解膩的至愛。西門慶用雪藕醒酒,《紅樓夢》裡的賈寶玉,在薛姨媽處吃了幾盅酒後,被勸著喝下兩碗酸筍雞皮湯,吃了半碗碧粳粥,微醺之意全消。

“文人中的美食家”蘇東坡,在吃豬頭肉時,還不忘澆上一勺杏酪

,以酸來調和肥肉的油膩感。

“酸”在中國人的餐桌上歷來扮演著重要角色,

成書於2000多年前的《尚書》中,就有“若作和羹,爾惟鹽梅”的記載,“梅”是人們最初獲取酸味的途徑之一。隨著時間推移,醋、酸筍、杏酪、漿水、糟酸……越來越多的“酸食”走進選單,豐富了我們的飲食體系,還滲透進文學、語言等多個方面。

最近讀到要雲先生所著的《酸食志》一書,發現“酸”中更是別有洞天。

在這本書裡,作者結合自己30多年各地“尋酸”的經驗,系統梳理了國人“嗜酸”的歷史,解讀不同地域的酸食特色,並且給出名目繁多的酸味食譜,是一部探討“酸”文化的佳作。

西門慶雪藕醒酒,蘇東坡杏酪解膩:“酸”中的美食與文化地圖

《酸食志》書封

01 嗜“酸”之源:酸,如何俘獲我們的味蕾?

汪曾祺先生在散文《五味》中,提到山西人對醋的偏愛:“幾個山西人在北京下飯館,坐定之後,還沒有點菜,先把醋瓶子拿過來,

每人喝了三調羹醋。鄰座客人看得直瞪眼。

“嗜酸”,不光是山西人的特色,在祖國的大江南北,都不乏酸食的擁躉,東北人的酸菜餃子,雲貴地區的酸湯火鍋,湘西的酸魚,柳州的酸嘢,都讓當地人欲罷不能。在陝甘地區,還有把做好的飯放上幾天發酵,做成酸口“漿飯”食用的習慣,貴州的獨山縣,至今民間依然流傳著“三天不食酸,走路打撈穿”的順口溜。

那麼,人們為什麼對“酸”如此情有獨鍾呢?

從口味上來講,“酸”作為五味之一,是一種複合型的滋味

,它既能刺激我們的味蕾,也在誘惑我們的嗅覺。這幾年的“網紅”食品螺螄粉就是如此,很多人對它“酸臭”的口感欲罷不能。鼻子嗅到的“酸臭”中,和口中品嚐到的曼妙滋味形成強烈反差,更是一種屬於“吃貨”的樂趣。

此外,酸食還具有去腥解膩、促進消化的功效。

在《金瓶梅》裡,應伯爵和謝希大在西門慶家裡蹭飯,澆上蒜醋汁的麵條,呼嚕嚕就“狠”了七碗。

從社會歷史角度來看,“酸”食在許多地區的風靡與鹽的匱乏有關

。在歷史的很長時期內,居住在湘西、貴州等地偏遠鄉村的人們,經常無法獲得足量的食鹽供應。這主要是由於,一方面,本地不出產鹽,要從外界販運進來,但地形複雜、交通不便,使得鹽價居高不下;另一方面,封建統治者對食鹽實行嚴格的買賣控制,一度出現過“苗人買食鹽不得超過10斤”的奇葩規定。

為了能夠更好地生存下去,人們找到了鹽的“替代物”,在辣椒從南美傳入中國之前,各式各樣的“酸”是重要的“代鹽”品種,後來則與辣一起,形成了更為豐富的酸辣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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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檸檬、百香果、醋等“酸”味的各式蘸水

自然環境的影響力同樣不容小視

。在反季節蔬菜和冰箱等保鮮手段出現之前,為了能在冬天也吃到蔬果,人們想出了五花八門的食物儲存手段。在北方,人們經常要買上百來斤的大白菜、白蘿蔔等作為冬儲蔬菜,除了部分窖藏,還會漬成酸菜、醃製成辣白菜。在南方地區,泡菜、泡椒、醃肉、醃魚、酸筍等食物,可供整個冬天的飲食之需。這些醃漬食物大都有“酸”的滋味蘊含其中。

概括而言,“酸”的流行是人類追求多樣化口感,和特定自然、社會環境下的產物,更是勞動人民在有限的物質條件中,充分發揮智慧和才能的體現。

02 “酸”之百味:跨越山海的酸味地圖

在幾千年的發展歷程中,看似尋常的“酸”,在各地衍生出千變萬化的味道。從東北到西南,跨越山海,形成了一張令人垂涎欲滴的“酸味地圖”。

我們就先來看看“酸”的種類之繁。

要雲在《酸食志》中,將名目眾多的酸歸納為11大類,包括了醋酸、醃酸、泡酸、糟酸、漿水、酸湯、禾酸、葷酸、漚酸、果酸、乳酸。每一個類目下,又有幾十上百種的酸食種類。

僅是家家戶戶調料架上不可或缺的“醋”,就有百餘種之多,

常見的有山西的老陳醋,四川的保寧醋、浙江的玫瑰香醋、江蘇的鎮江香醋、福建的永春香醋等等。在各地的代表性食物中,醋往往起著畫龍點睛的妙用:福建地區的醋肉、荔枝肉裡,永春香醋是必不可少的一味調料;江浙地區的人們在食用蟹粉小籠包之前,還會把香醋倒入包子裡,認為這才是蟹粉小籠的正確“開啟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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蟹粉小籠配香醋,味道堪稱一絕

在這張“酸味地圖”上,醋是大江南北普遍接受和喜愛的“酸”,其他型別的酸則相對“小眾”,具有一定的地域性特徵。

雲南地區由於地處亞熱帶,出產的菜蔬品種豐富,其中就有酸木瓜、酸角、青李子、酸多依、樹番茄、毛辣果等酸味突出的食材。有的簡單加工後就可以食用,青芒果、多依果涼拌後,是餐桌上的日常開胃小菜。酸角、酸木瓜等口感極酸的品種,拿來與肉類同烹,則別有一番風味。至於青李子、青梅,用冰糖、紅糖等醃漬數日,就成了令人口舌生津的小零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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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辣子蘸水裡,怎能少了酸味調和?

在川渝地區,泡酸具有旺盛的生命力,大有“萬物皆可泡”的架勢。

洗刷乾淨的泡菜罈子裡,泡著辣椒、豇豆、白菜、蘿蔔、嫩姜、竹筍等色彩斑斕的素菜,有的人家還會泡上一兩罐雞爪、鴨腳、豬耳朵等葷食。這些美味泡菜,無論配飯還是下酒,都堪稱一絕。

泡菜聽起來簡單,做起來卻大有講究。泡菜用鹽得用自貢井鹽,這樣做出來才是正宗的川味。而一代代傳下來的鹽滷,則讓泡菜多了一份人情暖意在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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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泡菜缸撈出酸豇豆,拿來炒肉味道極佳

對於貴州人來說,“酸湯”是百吃不厭的美味。

紅酸湯、白酸湯各有特色,酸湯魚、酸湯牛肉、酸湯雞、酸湯排骨,食物中有了酸湯調和,舌尖上便瀰漫著鮮美的餘味。到了東北地區,酸菜用來拌餃子餡、燉豬肉粉條,或者直接拿來煮火鍋,顏色紅亮鮮豔的辣白菜,可以搭配白醋、梨等食材,做成一碗碗清爽的冷麵。

當然,除了上面提到的“酸”,酸味地圖上還有無數種“酸”等待著人們去品嚐:貴州的獨山鹽酸,曾受到魯迅和印度大詩人泰戈爾的交口稱讚;北京的羊肉酸湯雜麵,是汪曾祺筆下的京味美食之一;江蘇的黃豆芽湯加酸雪裡蕻,用來泡飯,是“南人”最懂的滋味;對於北方草原上的牧民來說,含有豐富乳酸的奶渣、酸奶、奶豆腐等,是日常飲食的必備良品​。

人人都愛“酸”,“酸”在各地又發展出自己的獨特個性,《酸食志》的作者要雲認為,這些食俗的養成,是“同一方言區人群長期創新、交流、磨合、提煉的結果”。

03 “酸”中情結:酸梅湯、酸筍裡的鄉愁

酸食文化的誕生,是自然、社會與歷史等多重因素的合力,“嗜酸”習慣也在潛移默化中,滲透到了飲食之外,在語言、文學等領域中,“酸”隨處可見。

語言中的“酸”,經常與負面詞意相連,

窮酸、心酸、辛酸、拈酸吃醋、尖酸、酸楚、酸腐、酸溜溜等,和五味中的“甜”形成了鮮明對比。之所以會出現這一現象,或許與“酸”的產生背景有關,它曾經是窮苦人家不得已而為之的選擇,往往伴隨著缺衣少食、飲食種類乏善可陳的“匱乏感”,反映到語言文字中,就催生了這些略顯消極的詞彙。

在文學創作中,“酸”是書中人物飲食的一部分

。《金瓶梅》裡的西門慶,不僅吃用醋泡的雪藕,炸螃蟹還要用醬油醋造過,才“香噴噴酥脆好吃”。龐春梅交待小丫頭蘭花兒,到廚房讓孫雪娥做碗雞尖湯,特別囑咐要“多放些酸筍,作的酸酸辣辣的”。《紅樓夢》裡寶玉捱打後,心心念念要襲人給他拿酸梅湯來吃。

西門慶雪藕醒酒,蘇東坡杏酪解膩:“酸”中的美食與文化地圖

酸筍的味道,有時也是家的味道

“酸食”在另外一些時刻,則成了作者情感的寄託,是對食物中家鄉味道的惦念。

白先勇的小說《花橋榮記》中,寫到一群廣西人在臺北開了一間賣米粉的鋪子“華橋榮記”,店裡做出的一碗碗冒熱米粉裡,有滷牛肝、百葉肚,香菜麻油一澆,灑一把油炸花生米,熱騰騰的端過來,撫慰食客的胃和心。

白先勇先生少時在廣西度過,加入酸筍調味,酸、爽、燙、鮮的桂林米粉,是他最難忘的童年記憶之一,對食物的思念更激發出了創作的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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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先勇重返故土,一日三餐都要吃米粉

散文家梁實秋擅長寫美食,他筆下有老北平的酸梅湯,得用冰糖、加玫瑰木樨桂花之類,做出來的湯才口感醇正。信遠齋所售賣的酸梅湯,還在罐外用碎冰“冰鎮”。到了炎炎夏日,喝一碗冰冰涼涼的酸梅湯,每個毛孔都感到暢快無比。抗戰勝利返鄉後,他的孩子們更是一口氣喝7碗才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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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酸梅湯裡鄉愁

對於白先勇、梁實秋等作家來說,“酸”在舌尖,更在心頭。

一碟醋,一缸酸蘿蔔,一罐柿子醬,一碗桂林米粉,一杯酸梅湯,一鍋酸湯魚……

“酸”,是自然與人類智慧賦予舌尖的獨特享受,也蘊含著複雜微妙的人間況味。經過時間的洗禮,“酸”,更在語言和文字中不斷髮酵醞釀,變成耐人尋味的悠長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