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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筆|時間的顯影——關於古代瑪瑙

由 精選熱文 發表于 攝影2021-05-14
簡介我告訴他瑪瑙的形成大約在一億年前,山崩地裂,熔岩翻滾,剎那凝結,那是自然界裡時光的定格,是自然的攝影,古人發掘瑪瑙,將其掏膛打磨成器,像是對這種時光定格的顯影,而我請他用今人的視角,今人的鏡頭去解讀這種顯影,算得上是顯影的顯影了

顯影時間短了怎麼補救

“攝影是時間的定格,顯影是定格的呈現。”

臺北故宮裡清宮舊藏的那一批瑪瑙器皿有些是雍正的年款,有些是乾隆的年款。瑪瑙的形成大約在一億年前,山崩地裂,熔岩翻滾,剎那凝結,那是自然界裡時光的定格,是自然的攝影,古人發掘瑪瑙,將其掏膛打磨成器,像是對這種時光定格的顯影,而今用今人的鏡頭去解讀這種顯影,算得上是顯影的顯影了。

一 照片

斯文星稀,留戀往日風華的遺老遺少只能在故紙堆裡尋覓些情懷的慰藉,名人信札身價陡增,手稿、筆記更是貴得離譜,連舊照片都跟著漲價。七、八年前我在上海工美見過泰戈爾一九二九年到上海時在徐志摩家裡拍的獨照,陸小曼拿去放大了請胡適題跋,十二萬人民幣起拍,八十六萬成交!前幾天收藏家王金聲買到的是劉海粟舊藏徐志摩、陸小曼合影,還是上海工美,網上近百輪出價,十幾萬人民幣落槌。金聲兄收藏的民國文化界名人舊照最多,據說不少是孤本,去年我編《松蔭裡》紀念胡適先生的那部分內容全靠翻拍他珍藏的舊照增色,真是幫了我大忙。

攝影是時間的定格,顯影是定格的呈現,數位成像時代拍照實在方便,攝影和顯影都在相機或手機螢幕上同步,快門按得越來越勤,相片卻留得越來越少,一切都容易紀錄,一切都容易忘懷。我偶爾會惦念那個攝影和顯影各自獨立的年代,有時候一卷膠片拍了一半留在相機裡,過一陣子再拍,卻早已記不起先前那些膠片上的內容與場景,那是攝影與顯影之間自然的距離。膠捲送進沖印店時的忐忑與期待,取回照片時的失望或驚喜,顯影液和定影液留下淡淡的化學試劑氣味,是那個年代裡時光的氣息。

隨筆|時間的顯影——關於古代瑪瑙

瑪瑙器皿

攝影師車建軼懂得捕捉另一種時光的氣息。十年前健亮兄介紹他給我認識,為我的第一本紫砂收藏集《閒砂輯略》拍藏品照片,我喜歡車先生鏡頭裡的那些古舊紫砂器物,沒有誇張的氣象,也沒有畢露的鋒芒,沉穩恬靜,像是細聲述說著溫文爾雅的歲月往事。這些年我常常請車先生替我的藏品拍照,書畫、書籍,還有各種上得了檯面或上不了檯面的骨董舊物,有些是為了出版,有些只是我自己貪玩。去年年初車先生為我收藏的二、三十件古代瑪瑙陸續留影,那些瑪瑙多是宋遼的器皿,少有明清的雕件,拍照之前我請他將器皿的薄壁背對光線,看清瑪瑙的結構,也看透瑪瑙的紋理。我告訴他瑪瑙的形成大約在一億年前,山崩地裂,熔岩翻滾,剎那凝結,那是自然界裡時光的定格,是自然的攝影,古人發掘瑪瑙,將其掏膛打磨成器,像是對這種時光定格的顯影,而我請他用今人的視角,今人的鏡頭去解讀這種顯影,算得上是顯影的顯影了。

隨筆|時間的顯影——關於古代瑪瑙

瑪瑙器皿

二 飛白

據說是東漢末年書家蔡邕看見宮人用沾了石灰水的笤帚刷宮牆時得到的靈感,細竹絲捆成筆,飽蘸濃墨,運筆如飛,墨痕間白,遂成“飛白”。 魏晉唐宋歷朝宮廷都崇尚這種書體,魏文帝、唐太宗、武則天、宋太宗都是寫飛白書的大行家,南宋以後飛白書勢弱,明清兩代能寫飛白的人物更是屈指可數,前年我買的那件飛白橫幅是清代乾嘉年間嘉興人張燕昌的墨跡,在此之後,似乎只有溥心畬和啟功還寫過這樣的書體。幾個月前播出的連續劇《清平樂》裡宋仁宗教曹皇后寫的也是飛白書,當朝宰輔晏殊還寫過《飛白書賦》。那部七十幾集的連續劇從仁宗登基拍到仁宗駕崩,節奏很慢,戲裡的服裝和道具倒是很費心思,有幾幕仁宗用膳的場景裡桌上擺的海棠形半透明碗碟很像宋代的瑪瑙器,只是不帶顏色,更看不出瑪瑙的紋理。古人取瑪瑙尚紅,我收藏的那些宋、遼瑪瑙器皿大多帶些鐵鏽紅,有海棠形也有梅瓣形,有幾件的薄壁上紅白絲紋相互摻雜,寬窄不一,濃淡未勻,倒真像是飛白書的筆意。

隨筆|時間的顯影——關於古代瑪瑙

三 泡影

瑪瑙上的飛白痕跡和書法一樣也有波折,其實是染色的礦物從一個泡狀晶體結構滲透到另一個泡狀晶體結構時遇到阻力而改變方向的結果,那種大小不同卻緊密相依的泡狀結構不像葡萄,也不像蜂窩,倒像是小孩子用吸管在肥皂水裡吹鼓的氣泡,層層疊疊,那真是“最堅強的氣泡”,是富含二氧化矽的矽酸溶液在岩石空隙裡次第凝固而成的氣泡。每次透過光線看到瑪瑙的這種結構總難免讓人有一些奇幻的空想,彷彿《金剛經》裡的偈語,“一切有為法,如露又如電,如夢幻泡影,當作如是觀。”再堅強的氣泡畢竟還是氣泡,既能生,自然能滅,全憑造化安排。瑪瑙的泡狀結構在原生礦石和厚實的器物裡都很難看見,只有薄壁的器皿,打磨透光,泡影才能顯現,古時的工匠或許也有相同的領悟,所以對手中的瑪瑙琢磨得這樣仔細,砣輪一遍遍迴旋,顯影了時光,也昭示了信仰。

四 斑斕

著書未必是古人的信仰,不然也不會有這麼多的偽書,《博物要覽》也許真是本託名的偽書,《四庫全書》裡說作者是明代天啟年間的谷泰,李調元的《函海》裡卻說那是清代康熙年間學者谷應泰的著述,一本書連作者都弄不清楚,多半不會可靠,不過古書裡關於瑪瑙的記錄本來就不多,《博物要覽》裡的那段雖然不長,倒也聊備一格:“瑪瑙非玉非石,自是一類,有紅、黑、白三種,亦有紋如纏絲者,人以小者為玩好之物,大者研為器具。”紅、黑、白色的瑪瑙我都見過,從一個化學系畢業生的角度去看,那其實是氧化鐵、氧化錳、以及鈣、鎂氧化物各自為透明的二氧化矽晶體點染的顏色。紅有血紅,有鐵鏽,黑有漆黑,也有夾雜了些許紅色的褐色,白色最寬泛,瑩白、雪白、乳白、灰白,《博物要覽》裡說“若瑪瑙但有雜色而無紅者,概不足貴”,中國雲南、四川兩省產南紅瑪瑙,紅得最是鮮豔,只可惜石料偏小,裂紋也多,做不成器具。唐宋時西域大食國進供的瑪瑙“色正紅,明瑩如琥珀,可作杯斝”,我那件唐代平底鵝蛋杯足有兩個拳頭大小,紅得像日落大漠時點燃的一片晚霞,或許真與阿拉伯古國有些淵源。不過今人擇物未必要嚴守古人的標準,中國東北所產的冰糖瑪瑙白得冰天雪地,素面素心,所作器物只要形制不落俗套,自是另一番人間清影。

隨筆|時間的顯影——關於古代瑪瑙

瑪瑙器皿

五 疑聲

臺北故宮裡清宮舊藏的那一批瑪瑙器皿有些是雍正的年款,有些是乾隆的年款,乾隆年間的宮廷器物總有些誇張的精巧,繁複的細節,容易辨認,雍正皇帝的品味就素雅得多,少有不必要的浮華。我見過的那幾件“雍正年制”瑪瑙器具真是格調超凡,比雍正年間其它材質的官造器物更有氣質,不像清代的制式,倒像是宋人手筆。我疑心那些器皿本來就是宋、遼皇家的遺物,被金人劫掠,鎖在深宮,歷經元、明······而“雍正年制”的底款也許只是雍正皇帝在仰慕和沉迷的同時,忍不住在別人的作品上署了自己的名字,就像是照片上故意寫錯的日期,無端造就了一段叫人迷惘的回憶。

庚子大暑後兩日於松蔭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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