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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那亞,一個披著“孤獨”外衣的怪物

由 歷史解說家 發表于 明星2021-05-30
簡介酒店泳池也許是因為服務人員對我太熱情而忽視了這位女顧客,也或許是因為孤立而陌生的阿那亞,本來就不會為所有人心滿意足

孤獨的人啊孤獨旅程

文/譚峰

清晨5點鐘,躺在唯一一個被阿那亞官方認證的臨海酒店,我夢到一些蒙面黑衣人興匆匆地向前奔去。他們朝我的床頭奔來,好像還拿著一些噼裡啪啦地響個不停的兇器或是匕首。

不到5分鐘的時間,我被驚醒了。

阿那亞,一個披著“孤獨”外衣的怪物

是的,沒錯。我在一家一夜消費數千元的酒店,被陣陣從天而降的聒噪聲響,生生地吵醒了。

原來我夢裡的那些“黑衣人”並非子虛烏有,他們是一群從樓上下來準備拍攝日出照的遊客們。那些會發出聲響的兇器也非“做夢人”的憑空想象,而是準確地對應著一個個被舉起的發出咔咔咔快門噪聲的相機或手機。

阿那亞,一個披著“孤獨”外衣的怪物

本該帶有旅行特質的輕盈歡快的腳步,在阿那亞被莫名其妙變幻為若干令人不寒而慄的沉重的腳步。“噔噔噔”響個沒完沒了的腳步聲,成為我迎接阿那亞清晨最初的印記,它隨著日出時間的臨近,越發沉重,越發笨重,越發充滿著愚蠢無知的騷動。

遊客們手機拍攝的嘈雜聲以及高呼小叫的喧鬧聲,使選擇在此度假遊玩的“夢中人”不由地心生倦意,失望透頂。

阿那亞,一個披著“孤獨”外衣的怪物

一時間,海邊觀賞日出的酒店房間,成為了被眾人任意踩踏的眾矢之的。推開門便可一覽日出東方奇觀的庭院房型,也在瞬間淪陷為一個充斥著鼎沸人聲的車馬大店。說好的情懷,說好的浪漫,說好的孤獨,一律地被虛弱的酒店隔音裝置與疲軟的酒店管理共謀成一場令人扼腕嘆息的人間悲劇。

阿那亞,這片被號稱為“海邊麥加”的文藝聖地,這個如夏花燦爛抑或若星河璀璨的甜美夢境,居然奇幻地沉淪為一個可怕的夢魘。

難道說,我眼前的這個被媒體口口聲聲宣傳的“阿那亞”,是假的?

“阿那亞”一詞源於梵語‘’阿蘭若‘’(Aranya),原意為‘’寂靜處、空閒處,躲避人間熱鬧處的修行處‘’。眾所周知,最先進入到公眾視線中的阿那亞,是前幾年被媒體不停炒作的“孤獨圖書館”。那個時候的阿那亞確實“孤獨”,其實說白了就是一片荒郊野嶺,是謂無人問津之地。

最後房產商來了,商業資本進駐了,這片曾不被看好的土地一下子華麗地轉身,進入到其歷史的高光時刻。光有孤獨圖書館或是孤獨禮堂可不夠,食堂、咖啡廳、高爾夫球、奢華酒店、燈光足球場、美術館、音樂會、戲劇節等“概念設施”接踵而來(注:所謂概念設施,是指為了迎合某些群體的消費需求,一些打著被這些特定群體達成共識的口號的設施場所紛紛湧現、相互效仿,最終形成一種儀式感十足的形式主義美學的景觀)。

夜晚阿那亞一角,不是安靜,而是冷清

看似革故鼎新、開天闢地,實則舊瓶新酒、附贅懸疣。Anyway,商業和資本才顧不得那麼多,蛋糕做大了,消費就得跟得上,相應的噱頭和營銷也是一刻也不能停歇。

所以,呈現在我面前的阿那亞,它首先並不是營銷slogan所聲張的“人生可以更美”的海邊靜謐之地,而是一個個令人不堪的具有某種形式美學的噱頭序列。它們像似那個服務管理為零、隔音品質為負數的臨海酒店——它就坐落在只有兩層高、裡面一無長物的阿那亞禮堂附近。

原本以孤獨著稱的阿那亞禮堂雲集了眾多的“拍照狂”們,喧鬧的人聲早已把這個以簡約風為傲的禮堂排擠到深海最底端。很少有人會懷揣著純粹的雅興去打量這座脫俗的地標,很少有虔誠的預約訪客會安寧地坐到禮堂二層的座位上,靜心冥想,思考自己人生的意義。阿那亞禮堂,早已成為了眾生排遣無聊情緒的玩具。

步入禮堂,面朝大海的佈局,成為它唯一可以吸引眼球的噱頭。工作人員的第一句話不是滿臉春風的“您好,歡迎來到阿那亞禮堂”或是“希望您能在這裡找到一段美好的旅程”等與這一建築相匹配的問候話語。他們只是面無表情、凝重肅穆地從嘴裡迸擠出“這裡不能拍照,小聲說話”的警告聲。

孤獨圖書館外觀

一個坐在圖書館座位上動彈不得的遊客,神情尷尬且不自在,他小聲地和其同伴脫口而出道,“我怎麼感覺像是在‘上刑’”。那一刻我意識到,我根本沒有抵達什麼文藝的“朝聖之地”,不過是誤入一個被過度美化的、極其與藝術人生脫軌了的“人造景點”罷了。

禮堂不遠處的海洋,跳躍出其優雅知性的線條,在陽光的傾注之下,展現出一幅驚為天人的畫卷。可偏偏在這種絕美得像油畫的境界中,一個號稱擁有幾百萬粉絲的“捲髮網紅”瘋狂地搶鏡,偏執地手舞足蹈起來。她高高地揚起頭,搔首弄姿、矯揉造作。一堆被僱傭而來的攝像機像似一個個X光片照射機那般,對著她小心謹慎地拍來拍去、拍去拍來,猶若準備要將這個氣質平庸的凡夫俗子包裝成布蘭妮·斯皮爾斯或是瑪麗蓮·夢露,只可惜“平庸網紅”的相貌和格調,只會讓我想起來舊社會翠花家的丫鬟。

第一食堂一角

孤獨圖書館也並不孤獨。走進去一瞧,果然又是一個大大的面朝大海的落地窗。落地窗絕對是全場的焦點,它的風光完全蓋過散落在圖書館角角落落的書籍本身。緊挨落地窗的沙發上佈滿了各行各界的“打卡人”,他們或把腿一攤,對著窗外陽光香沉地睡了起來;或是在工作人員時時發出“不能拍照”的BGM中,偷偷摸摸地趁機快速抓拍幾張照片,以備些待會兒可以釋出朋友圈的圖片素材。

我環視一週發現,真正甘願孤獨面朝大海,閒適看書的人則是寥寥無幾。看似優質的圖書館,其藏書更是讓前來駐足、準備接受文藝薰陶的讀書人汗顏。隨便在文學書架上挑出一本西方文學史,定睛一看,居然是一本二手書,而且是一本類似於大專生普通讀物的那種二手書。這讓我對這個徒有虛名的圖書館,保留了幾分應有的懷疑。

入夜,初夏涼颼颼的海風把人們都吹跑了,即便趕上了千載難逢的超級月亮,也鮮有人會選擇“孤獨地”地在海邊停留,發發呆,思考思考這個世界。大多數人都摩拳擦掌地步入了一個暖呼呼的、奏鳴著爵士或是搖滾樂的海邊酒吧。

當時知道這家海邊酒吧人氣火爆,我早早地就預定好了酒吧的座位。原以為會吹著海風,歲月靜好般地享受一下初夏海邊之夜慵懶孤傲的酒吧氣氛。誰曾想當我一推開大門,頓時傻眼了。

我眼前是黑壓壓的人頭,鼻子裡立馬湧入了一股股刺鼻的菸草味。酒吧哪裡有什麼海風文藝氣質,簡直是一個被菸民們包圍了的議事大廳。面對此時此景,我掉頭就走,根本懶得再問問服務員我原本預定的位置在哪裡——即便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了,但我的那個被千萬股煙霧騷擾的鼻子,會放過我嗎?

早上的海邊酒吧,反倒很“孤獨”

融入到阿那亞的生活中,我才發現了很多這裡有關理想與現實之間的種種差距。

第二食堂的外牆被一些英文諺語裝飾得文藝範十足,但進去吃飯,服務員錯把78元說成73元,最後又透過非常繁冗的程式,把那剩餘的5塊錢透過一個特有的程式(微信或支付寶在這裡行不通)耗時耗力地補齊。

射箭場的裝置專業,場地環境也非常雅緻,但一些工作人員“重女輕男”的態度令人驚愕。他們對小姐姐是笑逐顏開,對男顧客則是置若罔聞,視而不見。現場這種差別化的“服務品質”,直叫人發出陣陣無奈的冷笑。

腳踏車咖啡館設計得確實很美,但其室外椅子上的塵土已積聚不堪,沒有一個服務員能夠上前打掃整理一番。

海邊市集一角

阿那亞社群也不乏各種優質的文體設施,但夜光足球場平日都不開門,汗蒸房居然實行單雙號男女訪客“限行制度”——即雙號對應女賓、單號對應男賓。這意味著,如果一個男士在5月26日到訪阿那亞且預計在27號一早離開,他就沒有“福分”享受泡澡的快慰了。

另外,健身房只對特定的兩家酒店住客免費開放。其他住店客人即便是兩家以外酒店的VIP身份,也要另行交費,方能有權正常使用健身房。傳說中的樂隊酒吧,沒有樂隊。主題沙龍,杯盤狼藉。被精心打造的“深夜食堂”,竟然是關門大吉。

阿那亞之海

雖說這些設施並不是遊客的“必選項”,但這種咄咄奇詭、無可捉摸的規章制度以及其背後的區別待遇,更是令很多訪客發出不得不爾的感喟——這是有關理想和現實的差距,有關內容和形式的區隔,有關自發和人為的界限。

阿那亞畢竟是打造出來的,它的文藝,沒有靈魂。它的格調,充滿銅臭。它的氣質,裝腔作勢。它的韻味,匱乏積澱。

到訪阿那亞之前,我無意中看到了其創始人的訪談,其中談到他想把這裡打造成為一個遠離西方喧囂都市那般的場域,這一場域不再是西方消費主義那樣的狂躁妄為,而是中國傳統人文民俗式的鄉土迴歸。

可什麼是鄉土式的迴歸呢?著名社會學家費孝通在《鄉土中國》一書中一語道破:“鄉土社會是靠親密和長期的共同生活來配合各個人的相互行為,社會的聯絡是長成的,是熟習的。”

詭異的是,在阿那亞,這種被噱頭化的“鄉土迴歸”漸漸地為雄心勃勃的商業和資本所異化,反倒又“退化”為西方文化中的擴張與征服,異變成消費主義層面上的顛覆與毀滅。

其實,“鄉土阿那亞”無論怎麼建構,它都應該是互動的、長期的、“熟習的”。可我所感受到的,卻是孤立的、短視的和陌生的。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似乎都可以消費孤獨、玩弄孤獨,卻沒幾個人可以真正地品味孤獨、享受孤獨。

這個世界上的孤獨有兩種,一種是孤立的孤獨,一種是互動的孤獨。孤立的孤獨,建立在以己之見刻意打造的基礎之上,它缺乏人與人之間的交融和共塑。人們只有去接受那些奇奇怪怪的建築,去忍受那些噱頭十足的“概念”,除此之外,沒有更多的可能性。

而互動的孤獨,它是有溫度的,是給人以近距離的感覺。它不一定非要表現為如孤獨圖書館外觀那樣的高傲冷峻,但它會讓人感受到幾分溫馨。這種孤獨令人感同身受,就像是可以癒合人們心靈傷口的良丹妙藥,遠非只是一個噱頭。

準備離開阿那亞的那天,狂風亂作。酒店前臺小姐姐,笑臉十足地向我道別,讓我驚喜地感受到絲絲暖意。但當我再轉身隨意一瞥之時,我看到一位同樣住店的女顧客投給了這位小姐姐一個不耐煩的“白眼”。

酒店泳池

也許是因為服務人員對我太熱情而忽視了這位女顧客,也或許是因為孤立而陌生的阿那亞,本來就不會為所有人心滿意足。

管她的呢,畢竟阿那亞並非一無是處。這裡始終還是留存著一片清澈安寧的大海,也能多多少少地滿足當代旅人們的一些空虛的想象。

反正如果有一天我想再看看海,還會選擇來到這裡的。作為缺乏水資源的北京的“後花園”,阿那亞總能給人們忙碌後的清淨以及一種喧鬧過後的清冷。只是,我不再會對這兒報以什麼期望。

這個世界上哪裡有什麼“純淨之地”,“詩和遠方”不過是一個偽命題。我還是喜歡沒有海的北京,也許它有時也是孤獨的,但它真實,它有趣,也更令人“熟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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