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詞的高峰毫無疑問是宋詞，但還有一個朝代的詞也很不錯，就是清詞（包括明末清初的一些詞作），我們很熟悉的《人間詞話》的作者王國維就是寫詞好手。

王國維，字靜安，又字伯隅，晚號觀堂（甲骨四堂之一），浙江嘉興海寧人。清末秀才。我國近現代在文學、美學、史學、哲學、古文字、考古學等各方面成就卓著的學術鉅子，國學大師。與梁啟超、陳寅恪和趙元任號稱清華國學研究院的“四大導師”。

王國維比較有名的，就是總結了所謂的“人間三境”（見《人間詞話》）。他認為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之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此第三境也。此等語皆非大詞人不能道。然遽以此意解釋諸詞，恐為晏歐諸公所不許也。

然，王國維在文學上的成就，最突出的莫過於詞，而他又似乎特別鍾情於《蝶戀花》這個詞牌，存世《蝶戀花》詞有二十來首。“蝶戀花”這個詞牌，本是用來寫甜蜜的愛情戀歌的，但是王國維卻寫得苦澀苦澀的，看起來就覺得心酸，這或者跟他的經歷有莫大的關係吧！

王國維一生有過兩次婚姻。然而每一次婚姻，都不是因為所謂的男女情愛。第一次婚姻完全是媒妁之命，為父母而成親。第二次婚姻則是為了前妻留下的三個孩子有人照顧。於王國維而言，愛情連個裝飾品都算不上。

雖然王國維不是因為愛情而成婚，但是他在婚後對妻子感情都很好，這首《蝶戀花 閱盡天涯離別苦》就是明證。這首詞是他與妻子久別重逢後寫下的，詞作催人淚下，寥寥數語，道盡夫妻相守的不易。

《蝶戀花·閱盡天涯離別苦》

王國維 〔近現代〕

閱盡天涯離別苦，不道歸來，零落花如許。花底相看無一語，綠窗春與天俱莫。

待把相思燈下訴，一縷新歡，舊恨千千縷。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王國維在光緒二十二年（1896年）透過媒妁之命與莫氏結婚，兩年後告別妻子，先後漂泊於上海、日本、南通、蘇州，結婚十年間，與莫氏聚少離多。光緒三十一年（1905年）春天，長期奔走在外的詞人回到家鄉海寧。才驚覺久未見面的妻子莫氏已經容顏憔悴，那模樣與他記憶中的天差地別。莫氏的蒼老，一方面與時光蹉跎有關，另一方面也因她體弱多病，又操勞家事有關。看著容顏老去的妻子，敏感多情的王國維心中十分悽楚。這首詞，或許就是此時而作。

詞的上片抒發作者對妻子的憐愛之情。“閱盡”三句寫天涯離別之苦，不抵時光流逝之悲。加倍寫來，意尤深厚。“花底”二句中“無一語”，益覺悲涼。春暮，日暮，象徵著情人們年華遲暮。作者以花喻人。“零落花如許”的“花”字，當即暗喻妻子。“零落”的是她的青春，她的美麗。這些年來，詞人忍受了多少離別的煎熬，如今興沖沖歸來，不意卻是如此境況，愧、悔、愛、憐齊集心頭，真是離別苦，相見更苦。最妙的是“花底相看無一語”之句。這裡的“花”無疑指庭院中的花樹，花底看“花”，花面交映，真是渾然一體。大自然的“花”與人間的“花”一樣，在這暮春時節，都開始走向“零落”。這其實是在暗喻零落的是他們的青春。

詞的下片寫作者因虧欠妻子而對自己心生怨恨。開頭三句：“待把相思燈下訴。一縷新歡，舊恨千千縷。”謂天涯飄泊歸來，燈下互訴相思之情，瞬間閃現了一縷歡樂，但這一縷新的歡樂卻引來了千千縷的舊恨。這裡我們應該注意，這千千縷的舊恨，並不是說他和莫夫人之間有什麼間隙，有什麼恨事，而是悲感於歲月蹉跎，青春消失。王國維是以詩人之眼觀物，並不域於一人一事。

正因此，結拍說：“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在王國維看來，無論是歲月的自然流失，還是人世的榮枯變化，都深深地烙著痛苦的印記。而人間最留不住的是朱顏和春花，她們有如電光石火，瞬息皆非。以此結束全篇，就使其展示的內容已不侷限於個人的重逢、個人的悲歡離合，而具有普遍的意義，這正是王國維所努力探求的。可惜的是他深深地陷入了悲觀主義的泥淖而不能自拔。

縱觀這首詞，一改前人寫重逢之喜，而抒重逢之苦，富有濃厚的悲劇色彩。離別是一個悲劇，重逢還是一個悲劇。王國維先生筆下的人間悲劇，不是一時、一地的，不是單一、孤立的，而是延綿相續、重重疊疊的。在他眼中，人生的苦海，從時、空兩方面看都是無邊無際、沒有盡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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