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

年的冬月，老農民張有膽家的東耳房破屋簷下住著一對麻雀，公的叫雀咖，母的叫雀啡。

西北冬天的黃昏來得比較早，天剛擦黑，雀咖和雀啡相繼鑽進椽子間的窩裡。雀啡輕輕地對雀咖耳語：

“

他大，聽說張老頭馬上給他家的小兒子張大量娶媳婦了，這些天我們這裡就熱鬧了，我們有好吃的了！

”

雀咔高興的扇扇翅膀，

“

五穀雜糧菜肉饃，早出晚歸好生活！

”

第二天清晨，張老頭的咳嗽聲驚醒了麻雀夫妻，他們依次飛出，立在院牆邊的樹枝上。雀啡興奮地說：

“

哎呀！張老頭今天可精神呀！新帽子、新衣服、新鞋，他好幾年都沒穿過新衣服了！

”

雀咔在樹枝上跳了跳，

“

是啊！張老頭今天大變樣，容光煥發，那掃把揮的虎虎生風。

”

不一會兒，麻雀夫妻就看到張老頭大兒子一家、女兒一家手提肩扛來了，鄰居和親朋好友也過來了，土院子一下子熱鬧非凡。婚事的總管當地叫作“總理”，今天由生產隊長李旺出任

“

總理

”

；村裡最可靠的胡文武被請來當庫管，所有婚宴用物都要經他的手，很有面子。

麻雀夫妻生活的半徑不大，這兩年沒有碰見過附近人類的喜事，今天顯得有些新奇。他們看見院子裡搭起了一頂綠色舊帳篷，帳篷裡壘砌了爐灶，案板、桌子、鍋碗瓢盆一應俱全；帳篷旁邊單獨壘砌了專門燒水兼取暖的煤炭土爐，村裡的二傻子負責挑水煮茶，順便過一下捲菸癮。

張大量的姐姐領著幾個女子到處貼喜字和紅對聯，佈置東耳房當婚房，山牆上貼了一張胖娃娃的畫報，炕頭粘了一張紅紅的喜字，床上的鋪蓋換成兩床新的，鋪蓋下面藏了些紅棗、花生、桂圓、豆子，寓意早生貴子。嶄新的臉盆架上有鏡子、臉盆、腳盆、紅毛巾、香皂，旁邊是兩個鴛鴦圖案的暖水瓶，新房裡最闊氣的電器是櫃蓋上面的收音機。一切妥當後再在門口掛一面牡丹花圖案的新門簾，惹得雀啡嫉妒了一陣子，想象她自己的窩都是用麻線、乾草、羽毛鋪就的，又小又冷，和人類簡直無法比。

突然一陣嚎叫嚇壞了麻雀夫婦，他們從樹枝上驚飛起來，在空中盤旋兩圈，才發現嚎叫是從豬圈裡傳出來。

“

嗨！好可憐！這頭豬才活了一年多就送命了！人類為什麼這麼殘忍，為什麼不和我們麻雀一樣只吃糧食、草籽、果果和蟲子呢？

”

雀啡憤怒不解。

“

親愛的！蟲蟲也和豬一樣有生命，我們不是也殺蟲蟲了嗎！

”

雀咔用翅膀拍拍雀啡的頭說。

叮鈴鈴

…

五輛油光鋥亮的

28

腳踏車推進了院子，準備娶親的腳踏車隊要帶上大禮出發去新娘家，去時五個人，回來十個人，單數去，雙數回。娶親車隊下午到了十里外的新娘家，奉上彩禮

888

元和衣服、被面、布料、菸酒糖茶後，美美的吃了一頓臊子面，然後和女方家人拉拉家常，保證明天早上十點前將新娘黃花娶回。

第三天早晨，麻雀夫婦提前出窩，招呼周圍的雀鄰們都到他家來享用大餐，鄰居們不客氣的都飛來了，嘰嘰喳喳落了一樹，一番讚歎後，爭先恐後降落地面尋找吃食。

“總理”李旺耳朵上夾著香菸，大聲安排活計：

“

玲玲媽、軍軍姐、狗蛋姨、六子婆娘，給掌勺的大師傅當下手；年輕小夥子端盤子；劉老師和王老師負責記賬收情；本家親戚準備招呼孃家人喝酒！大家麻利些！

”

上午九點半，腳踏車隊已經把新娘黃花馱到院外大麥場上了，一串鞭炮炸響，麻雀們嚇跑了，孩子們撲到地上搶未響的鞭炮，新郎張大量被一群小子簇擁出來背新娘子進屋。張大量滿臉通紅，手腳無處擺放，小夥子們把帶著蓋頭、一身紅衣的新娘抬在張大量背上，推搡著進了新房。

婚禮定在中午十二點開始，麻雀們又飛回來站在樹上看熱鬧。“總理”李旺主持儀式，在上房門臺下面擺一張桌子，桌子兩面各擺幾條長凳供張家長輩和新郎的舅舅姨姨們就座。

儀式開始，一陣鞭炮令麻雀們罵罵咧咧又飛開了。李旺宣讀了結婚證書，然後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姨姨們上來給一對新人披上豔紅被面。新郎端著酒，新娘端著杯，給凳子上的長輩敬酒認親，最後喝個交杯酒。

婚禮儀式一結束，喜宴正式開始，孃家人坐首桌，長面配四個冷盤。閒著的未婚小夥和一群娃娃已經把新人擠在東耳房裡鬧洞房。傳統專案是點菸：新娘的嘴銜住香菸中段，由新郎用火柴點著，同時新郎的嘴要捱到新娘的嘴邊把香菸吸著，這個很有難度。一是怕把新娘的臉燒疼，二是新郎太害羞，嘴巴不挨著新娘嘴就吸不了煙。香菸一下子點不著，鬧洞房的人就推推搡搡把新人往一塊兒擠，有的人乘機掐一下新娘的大腿和胳膊，美滋滋的走了。新人好不容易點燃香菸，要煙的人還要新娘雙手遞給他，還要說上一句話

“

請哥哥抽黃花和張大量的喜煙！

”

要煙人這才喜滋滋的接過香菸走了，不管他會不會抽菸，也不管他年齡有多小。

喜客上桌了，新人被姐夫領著挨個敬酒磕頭，坐席的長輩要準備點零錢。

新郎姐夫端著一個木盤子走到二爺身邊，給新娘介紹了輩分，開始喊：

“

給二爺敬酒！給二爺三鞠躬！

”

新人稱呼著給二爺敬酒，二爺抬起滿是皺紋的笑臉對新娘說：“你剛才聲音太小，我沒聽見！”

新郎姐夫就高喊

“

給二爺敬酒！

”

新娘害羞的又大聲叫了一聲

“

二爺

”

，二爺慢騰騰從上衣口袋裡摸出一分錢扔進木盤子裡，回頭吃了一口菜。

新郎姐夫會意的一笑，大聲叫

“

給二爺一鞠躬！

”

二爺又掏出一毛錢扔到盤子裡。

姐夫繼續喊

“

給二爺二鞠躬！

”

二爺捋捋鬍鬚對新人說

“

鞠的不整齊！

”

新郎姐夫再喊

“

給二爺三鞠躬！

”

二爺抖抖索索又掏出一塊錢放在盤子裡，隨口說到：

“

新媳婦，很漂亮；長得端，還健康；滿三月，肚懷上；敬老人，要善良；勤持家，美名揚！

”

在場的人都開懷大笑！

牆頭上鄰居麻雀忍不住評論起來：

“

這位老爺子會耍人，口才還利索，我們那片還沒這麼個人才！

”

雀咔接著讚歎：

“

還是新娘子漂亮，那身材、相貌，嘖嘖嘖！

”

雀啡扇了丈夫一個耳光：

“

就知道看女人，地上那麼多零食給誰留著呢？

”

婚禮持續了一個下午，人們吃飽喝足了漸漸散去，一對新人又被本村小夥子鬧騰到晚上九點，點了十幾根菸，還啃了拴線的蘋果，兩人的門牙都碰疼了。

麻雀們早就入巢了，雀咔和雀啡在東耳房椽子間被吵鬧聲、煙霧折騰的無法入睡，就討論著今天的場景。

雀啡感嘆道，

“

做女人能有這麼一回也就無憾了！我們麻雀的婚姻太簡單了！兩隻雀兒一抱就算完事。你啥時候給我也來這麼一次場面呢？

”

雀咔咕咕噥噥

：“

別看人類結婚轟轟烈烈，離婚也轟轟烈烈呢！考驗耐心的還在後面呢，柴米油鹽醬醋茶，氣死婆娘急死娃！人類還羨慕我們自由飛翔呢！能有幾個人飛到空中鳥瞰村莊的風景？盡覽田野的圖畫？孩她媽，不要總羨慕別人，把自己的日子過好才是頭等大事！

”

雀啡無言以對，轉移目標：

“

鬧洞房的人走完了。新郎在鎖門，新娘子在打水

”

，

“

新娘子給新郎說各蓋各的被子。

”

雀咔喃喃自語：

“

不能啊，這麼冷的天，咋都要睡在一個被窩裡才暖和啊！

”

次日，天矇矇亮，新媳婦就起床掃院子、生火做飯了。

雀咔感嘆道：人類媳婦的模式又迴圈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