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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城瑣記:小公館裡有個愛“鬧鬼”的秦娭毑

由 曉戈詩文 發表于 影視2023-02-02
簡介秦娭毑鬧鬼沒過幾天,果然媳婦買回好些衣料子,又請了遠遠近近街坊中手藝最出名的裁縫上門來,一根皮尺給婆婆前前後後,裡裡外外地丈量與安撫

什麼叫卡嘰布

星城瑣記:小公館裡有個愛“鬧鬼”的秦娭毑

星城瑣記(三)

作者:駱曉戈

秦娭毑“鬧鬼”

秦家住在一個小公館裡。

公館這隻能說是這座紅房子過去的含義。據史料上記載,星城得名於天上星宿的C星,意思是混沌初開時宇宙間一顆天高地遠的星宿,500年前的封藩,曾有皇子皇孫先後封為c王,即星城王,“王府規模之大,幾乎佔全星城十之六七”。當然這已是歷史,今天留下的府後街、藩城堤、二府坪、書院路當然是當年王府的所在,而落棚街、草牆灣、道門口。當然是為王府服務的下人棲息處。

當年王榭堂前的錦繡情致只好根據這些留下的街坊名稱加以想象了。

現在的小公館一般不是私人住宅,住十來戶人家。後天井的一溜牆根成了十來戶人家的公共廚房,各家的各路烹調傢什,什麼碗櫃、油鹽罈子、煤扒子、煤爐子、煤槽、菜籃子、泡菜罈子、砧板、案板,都在後天井一一陳列著,一到做飯時刻,各家的主婦在這裡燎炒燉爆,炮製出各家大方桌與小圓桌上的溫馨與鮮美。

只有天井中央用尖齒的紅磚砌出一塊圓圓的土地內,梧桐樹落葉依舊,青苔依舊,讓人總想揣摩它積澱了多少個人生故事和多麼悠遠的歷史。

星城瑣記:小公館裡有個愛“鬧鬼”的秦娭毑

秦娭毑家只有一間大房子。門簾一隔,兒子媳婦睡裡間,秦娭毑睡外間,後來孫子也大了,就睡外面的堂屋,堂屋是各家共用的。

秦娭毑是隨她的男人被喊作秦xx的,其實她不到三十歲時,就死了男人,被喊著秦xx卻有了將近四十年的歷史。她本是姓張。不過她的鄰居都不大曉得的。

一天, 她媳婦忙完灶屋裡的活兒,剛剛上床,還沒熄燈呢。一雙尖溜溜的繡花鞋從門簾下蕩過來,嚇得媳婦大氣不敢出,一把把個男人的胳膊拽得死死的。剛躺下的男人被拽起來,也瞧見那一雙晃來晃去的繡花鞋了,心慌意亂之中一把把個門簾拽落了。門簾一落,兩間房成了一間房。

屋樑上懸著幾丈白綾,秦娭毑學著她當姑娘時見過的那種上夜總會摩登女郎的樣子,用刨木花泡出的水把頭髮摸得油光的,怪不得前些天她總是上李木匠那裡弄些刨木花回來呢。此時的秦娭毑 換上了一身士林藍布的新褂子,細紗襪子(秦娭毑叫它洋線襪子),繡花鞋,這是外一層;第二層是嶄新的絨衣、絨褲;最裡層是白細布的對襟褂子,內褲,連小衣(俗語:指內短褲)也是新近手工縫的,真正是一個“天寶末年時世裝”。這一下子屋子裡熱鬧了,兒子開始怒吼媳婦,媳婦開始低三下四請婆婆息怒,大人不記小人過,過兩三天後,婆婆可以下床,風波才算平息。

星城瑣記:小公館裡有個愛“鬧鬼”的秦娭毑

星城人把這種事叫做“鬧鬼”。誰也不明白其中誰有理沒理,只覺得鬧過鬼後,做婆婆的憑白無故比往日多了幾分俏麗,當媳婦的也憑白無故多了幾分憔悴。

秦娭毑鬧鬼沒過幾天,果然媳婦買回好些衣料子,又請了遠遠近近街坊中手藝最出名的裁縫上門來,一根皮尺給婆婆前前後後,裡裡外外地丈量與安撫。就這樣,給婆婆裡裡外外縫了三套衣。有一晌出了太陽,秦娭毑抽出一把小板凳,坐在門口,把壓在箱子底下的這三套新衣拿出來曬,一身是醬色燈芯絨褂子,卡嘰布的褲子,第二身是夾襖,軟緞面繡了花,裡面夾的是薄薄的絲棉;第三身是內衣,全是新近買的棉毛衫褲。

這些衣服在箱子的四周和箱子蓋上攤開來曬,躺椅的靠背,小孩的站欄,到處擺的都是,惹得過路的人看見了,羨慕得不得了。

過路人觀賞這一件件曬物時,秦娭毑才懶得搭腔呢,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神情十分得意。這些衣服並不見她拿出來穿,拿出來是聞一聞有沒有黴氣,曬了一天。收衣時,再聞一聞有沒有太陽的香氣?她穿的仍然是平日那些摞補丁的舊衣,而新的呢,要留到下次鬧鬼時再穿。

星城瑣記:小公館裡有個愛“鬧鬼”的秦娭毑

春天過去了,到了夏天。平靜的日子總覺得過得挺順挺快,終於又有了第二次的鬧鬼。

這回的“鬧鬼”有先兆,傍晚時分,秦娭毑的兩個孫子大布小布在寫作業,說起大布小布,這名字挺有來歷的。大布是壬午年間12月30日出生,上戶口時,領到了全年的布票,所以叫大布。小布呢,不爭氣,偏偏在甲申年間的元月1號出生,差了這麼一天,少了一年的布票。所以叫小布。秦娭毑平時總是護著大布,總講小布沒有用。這會兒,她看小布寫字,越看越不對勁,怎麼讀了幾年書,寫出來的字還是不象書上的字呢,她就數落開了,作孽作孽,天天作孽,(作業的諧音)這是作的什麼孽羅,作業本子都寫了幾大籮,字寫出來還是書歸書上的,你們歸你們的,還是寫不出書上那個樣子,這當孃的也不管一管,大布畢竟大一些,就還了幾句嘴,書上的,書上的,書上是印刷體,你曉得不羅。你以為老子不認得字,就管不得你們是啵,讀書讀書就是要寫出書上的字,印得出來,還要你寫?當然是寫出來,才印得出來的。你以為老子咯都不曉得,老子走的路比你們兩個走的橋還多。再寫不出書上的字,我看你們不要讀書了。糟蹋錢!

星城瑣記:小公館裡有個愛“鬧鬼”的秦娭毑

跟孫子拌嘴本來不算一回事,媳婦給了大布小布一人一巴掌,兩個孩子不服氣,書和本子往書包一收,都跑出去,死活不肯回來。媳婦也自個兒拿張小凳子去外面歇涼了。秦娭毑先是在屋裡大罵一通兒子不是個人(當然有指桑罵槐之嫌),是畜牲,她一口奶一口飯養大這幫忘眼畜牲。罵完之後,老太太不知從哪裡學來的弄虛做假,搬一張高腳凳,一屁股坐下後,將懸在屋樑上的白綾挽在手腕上,手一扯動,屋樑上的老鼠悉悉索索弄出一陣瓦響,這一回連箱子底下壓了多年的新繡花鞋也換上了,上面繡的是一對火鳳凰。待兒子媳婦踉踉蹌蹌跑進屋,撩開門簾,準備解下白綾搶救婆婆時,才發現虛驚一場。

這免不了又要請裁縫上門,再給婆婆裡裡外外量長論短地安撫,再做三身新衣。

來年的伏天,秦娭毑 再次曬箱子時,臉色看上去又比上次更好一些,她要曬的衣服足足又添了三套,不是三件,是三套。是裡裡外外三套。從頭到腳配備整齊的三套。正午的日頭下,過往行人不多,秦娭毑手持一把大蒲扇,閉上一隻眼睛,想象自己穿上每一套新衣,當上了鬼的輝煌情景。

駱曉戈,原名小鴿,女,1952年9月出生。詩人、學者、作家。湖南工商大學文學院教授、女性研究中心主任。致力女性主義社會關懷與文學創作。已出版詩集:《鄉村的風》《鴿子花》《挎空籃子的主婦》《很黑與很白》,散文隨筆集有《母親手記》,學術專著有《性別的追問》《女書與楚地婦女》,長篇小說有《長成一棵樹》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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