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八度幾個音

音樂是一種聲音，毋庸置疑，但是，什麼樣的聲音才能算作音樂呢？也就是說，聲音的哪些特質才是構成音樂的必要條件？是調性嗎，是節奏嗎，是旋律與和聲嗎？還是必須包含多種樂器，或者多個音？

亦或是，如當代作曲大師約翰·凱奇所說，“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音樂”？

▼ 約翰·凱奇《4分33秒》

樂曲共有三個樂章，卻沒有一個音符。如果把它稱為“4 分 33 秒的沉默”，那你就錯了，因為它是有聲音的。作曲家的目的是讓觀眾仔細聆聽自己周圍環境中的聲音，而這些聲音，約翰·凱奇認為，也應該算作音樂。

如果說，約翰·凱奇的《4 分 33 秒》超出了你對音樂的認知，那麼，下面這首樂曲你一定要聽一聽。沒有人會否定它是音樂，但不一樣的是，它從頭到尾只有一個音。

這裡的“一個音”指的是一個音高集合（pitch class），即所有不同的音符之間都相差一個或多個八度音。我們知道，兩個音相差一個八度，頻率就相差一倍。也就是說，一個音高集合裡，每個音符相互之間的頻率都相差整數倍。這樣的音樂會產生什麼樣的效果？自己感受一下吧。

▼《利切爾卡組曲》之一

I。 Sósenuto， Misurato， Prestissimo

Pierre-Laurent Aimard - Ligeti： études， Música Ricercata

音樂的前幾個小節

這首樂曲就是一個 A 的音高集合，也就是由單純的一個音 A 發展而成，直到樂曲結尾才出現了 D。作曲家把一個個大跨度的、相差多達五個八度的 A，用節奏對位的方法組織起來，加入力度和節奏的變化，創作出這樣一部天才作品。

除了開頭兩組強大的震音和絃外，整首樂曲以漸強和漸速的方式演奏，到了結尾的“華彩”部分，高低兩個聲部進入同一節奏，音程越拉越大，力度越來越強，最後以長長的持續音結束。

音樂的最後幾個小節

一般而言，相差八度音的音符疊加在一起，由於頻率的倍數關係，聽起來比較和諧，但是這段音樂證明，這樣的音響組合也能夠產生如此戲劇性的效果，真是讓人出乎意料。

實際上，這首樂曲是 11 首《利切爾卡組曲》（Musica Ricercata）的第一首，作曲者是當代古典音樂先鋒派作曲家利蓋蒂·捷爾吉（Ligeti Gy？rgy）。這 11 首鋼琴曲，從第二首開始，每一首都比前一首多增加一個音，直到最後一首才構成完整的十二音體系。

▼《利切爾卡組曲》之三

III。 Allegro con spirito

Pierre-Laurent Aimard - Ligeti： études， Música Ricercata

▼《利切爾卡組曲》之五

V。 Rubato， Lamentosó

Pierre-Laurent Aimard - Ligeti： études， Música Ricercata

▼《利切卡塔組曲》之九 - “懷念貝拉·巴托克”

IX。 Adagio， Mesto， Allegro m？estosó

Pierre-Laurent Aimard - Ligeti： études， Música Ricercata

這部組曲作於 1951—1953 年，完成後不久，利蓋蒂就把其中第 3、5、7、8、9、10 首改編成了木管五重奏《六首小品》（Six Bagatelles），並在 1956 年首演，但並不是全部——最後一首被當時的蘇維埃政權禁演，原因是它太“危險”了……

▼《六首小品》

《利切爾卡組曲》是利蓋蒂早期的實驗性作品。利蓋蒂是二戰後先鋒派音樂的先驅之一，但他一生扮演著“局外人”的角色——他不參與政治，討厭任何的意識形態，對各種流派和運動也都敬而遠之。利蓋蒂的這種態度，與他早年的經歷有關。

1923 年，利蓋蒂出生於匈牙利的一個猶太人家庭，第二次世界大戰中，他的哥哥和父親被送進集中營慘遭殺害，自己被劃分為勞役，得以倖免於難，母親是他唯一倖存下來的親人。二戰後，利蓋蒂在布達佩斯李斯特音樂學院學習，從 1950 年起在那裡擔任音樂教師。1956 年，蘇聯入侵匈牙利，利蓋蒂逃到奧地利，正是從這裡，他去到科隆，結識了西歐先鋒派的一批領袖人物，並和施托克豪森共處了六個星期。自這期間，他作為一名傑出的新音樂理論家聲名漸起，並創作了一些電子音樂作品。

真正讓利蓋蒂成名的是他的交響作品《大氣層》（Atmospheres）和《幻象》（Apparitions），他發展了當時流行的序列主義作曲技法，試圖用一種新的音樂語言來進行創作，這種作曲技法被稱為“音塊”（tone clusters），用以表現稠密、晦暗、陰沉的音樂織體，充滿了宇宙空間的神秘、令人不安的感覺。著名科幻影片《2001 太空漫遊》就用了《大氣層》作為配樂，以此來表現充滿神秘氣氛的太空環境。

▼《2001 太空漫遊》片段

▼《大氣層》

Atmospheres： II。 Atmospheres

American Symphony Orchestra - Ligeti： Apparitions & Atmospheres

到了 1960、1970年代，利蓋蒂又發展和應用了他獨特的“微復調”（micropolyphony）手法，使得音響效果更加精緻、細微，情感表達幅度更加寬廣、多變。而到了 1980 年代，利蓋蒂的創作風格再一次發生了轉變，重新回到調性音樂。非洲阿卡俾格米人的音樂成為他最後幾十年的創作源泉，這個時期的音樂發展出極其複雜的復調節奏，最具代表性的是他的《鋼琴協奏曲》和 18 首《鋼琴練習曲》。

▼《鋼琴練習曲》第一冊第一首

Ligeti： Piano Etudes （Book One）： I。 Désordre

Jeremy Denk - Ligeti/Beethoven

▼《鋼琴練習曲》第一冊第二首

Ligeti： Piano Etudes （Book One）： II。 Cordes à vide

Jeremy Denk - Ligeti/Beethoven

儘管利蓋蒂一生的音樂軌跡不斷髮生變化，但是，在他音樂想象中，還是有一些不變的東西。英國《衛報》稱：

“（在他的音樂中）你能聽到他一生中所知道和看到的恐怖，你也能聽到他對於面對那些悲劇時藝術之乏力的無奈接受。然而，試圖反思或逃避那些經歷，利蓋蒂的音樂是對這個可能徒勞無功的藝術努力之根本重要性的呼籲。”（聽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