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沁許

〃那是一場夢〃

她感覺得到自己在墜落，不停地向下墜落。

身體在失重感的影響下越發失控。

她放任自己，徑自閉目，等待著那轟然一刻的粉身碎骨。

＊Dreamland＊

我是被一聲巨響驚醒的。

說真的我完全想不出來任何一個能讓擺在我書櫃最上層的電子鐘，在這樣天朗氣清萬里無雲風和日麗的清晨轟然掉到地上，還把瓷磚砸得四分五裂的原因。

託它的福，“好不容易捱到昨天7月10日高考結束，可以肆無忌憚睡到自然醒”的計劃就這麼落空了。

我趿拉著拖鞋慢騰騰地往事故現場挪動，路過書桌的時候順手把因為來電響得歡快的手機從充電線上一把扯了下來。

我真的應該看一眼來電顯示。

那樣的話，就不至於猝不及防了。

我在彎下腰的同時接通了電話，響著的是卡二特定鈴聲《千盞燈》，能打進卡二這個號碼的都是熟人，沒有不接的理由。

我唯一納悶的就是為什麼要打電話，發個微信它不香嗎。

不過既然選擇直接打電話，那大概是的確有什麼急事吧。

於是我還算及時地接起了電話——就在我剛剛撿起電子鐘並且正緩緩直起身的同時。

我本來還在慨嘆這電子鐘的優秀質量，瓷磚光榮陣亡了它居然完好無損。

可是這個來電瞬間打碎了我所有的遐邇思緒。

“喂——秋秋！小容和你還在一起嗎？！我這本來說有急事，結果現在這人就這麼消失了？？她昨天晚上喝高了在你家不會這麼早就酒醒了吧？！”

我差點手一抖再次把電子鐘摔到地上。

電話那頭的女聲帶著幾分氣急敗壞，我卻連她所說的“南容秋下落不明”這事的不對勁都來不及琢磨。

比起昨天晚上根本沒有我那個死黨閨蜜南容秋喝高留宿在我家這回事，更不對勁的是這個聲音。

或者說豈止是不對勁，都足以上升到驚悚了。

——我，凌弈秋，不折不扣的無神論者。

我愣愣把手機從耳朵邊上拿開，看定螢幕，來電顯示清清楚楚。

“阿姊”。

——這一刻，如墜冰窟。

我怔怔瞥向一旁，不知道為什麼，下意識地就看向了另一隻手上的電子鐘。

「2020年6月29日

9：15AM

庚子年五月初九

離下一個節氣還有 6 天」

我覺得我有足夠的理由認為它大概的確是摔壞了。

我還是照著電話裡說的地點狂奔而去了。

我凌弈秋，十八年來，在這個世界有無鬼神的問題上從來沒有動搖過。

但我無法否認，我是欣喜的。

在聽到那個來電裡久違的聲音，在看到那個太久沒有亮起過的來電顯示的時候，我是欣喜的。

甚至幾乎喜極而泣，無以復加。

去他的無神論。

我要見她。

我想她了。

雖然這麼想著，但我其實沒有想到真的能在約定的公園門口看到那道身影。

以景色秀美且無需購票而在晏京市內聞名遐邇的“元都公園”即使只在門口也看得出來其內令人心曠神怡的風景，無論是那些恰到好處清新自然的花紅柳綠，還是那四個風骨遒勁的“元都公園”的題字，在門口那道倩影面前，都黯然失色。

樊辰星一如既往地漂亮，美好得勝過任何春和景明的光采。

唇邊噙著淡淡的笑意，素顏之下也面色紅潤，沒有任何異常的樣子。

我有點想哭。

“姐姐～！”我刻意把語調放得輕快嬌俏，但好像還是掩不住喉頭泛起的哽咽。

她穩穩接住我了。

一如既往地令人安心呢。

“好啦秋秋。”她還是很寵著我，絲毫不輸家裡和我有血緣關係的兩個大表姐，“走吧咱倆一起進去找找小容，這個不靠譜的傢伙……”

揉住我發頂的力道恰到好處。

身上有著淡淡的檀木香味。

肩膀不寬闊，但很柔軟。

一切都是熟悉的，卻又久違的。

我想起來今天早上起床時候看見的場面。

我緊了緊挽著樊辰星的手臂，覺得我應該是從夢裡醒來了。

從那個冗長、疲累、跌宕到讓人懷疑人生的夢裡醒來了。

2020年的高考沒有延後。

我的生日還穩穩地安排在高考之後。

是最輕鬆愉快的時候。

姐姐也從來沒有離開。

唯一的煩惱就是不知道消失到哪去了的閨蜜。

我這才想起來姐姐叫我出來的正事，把頭蹭著她的肩膀悄咪咪地抬起來四下張望。

我拉了拉樊辰星的袖子，打斷了她打算打電話的動作。

嗯，我認不錯的，那個在遺址暗道的陰影裡和某個男人打得熱火朝天的就是我那個有六年交情的死黨閨蜜。

她叫南容秋，行事風風火火，明明見識過社會最深的陰暗面但實在不怎麼會玩心機。

可是怎麼能這樣呢，自己練了十一年的跆拳道也不能就隨便打人啊！

一點都沒有女孩子該有的樣子！一點都不溫柔！

就這麼想著，我噔噔噔跑過去，抬起腳就打算用南容秋教過我的招式從背後踹那個男的一腳。

我沒想到會被人突然攔住。

我更沒想到攔住我的會是這個人。

我狠狠瞪了一眼伸出一隻手臂橫在我身前無聲地攔住我的王徵：“我要幫容姐你居然攔我？！哦對王徵你也就站旁邊這麼看著？！”

有沒有搞錯啊王徵！到底咱倆誰是南容秋的男朋友啊！

然而王徵一如既往地沉默不語，伸手指了指面前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下了打鬥的兩人。

“怎麼著小秋兒，就你那三腳貓的工夫，這是想和我練練？”剛剛和南容秋纏鬥在一起的青年帶著一如既往吊兒郎當的架勢開口，雖然極力掩飾但還是壓不住剛剛打過架的氣喘。

“我……怎麼是你？？”我確實不能馬上從察覺到了面前這人是我男朋友的驚訝裡緩過神來。

不過……

“說誰三腳貓呢，就你厲害是吧？阿、越、哥、哥？”比氣人的話我自認是不會輸給他的。

“別的不敢說，反正比你嘛……”慕天越抬手一把把我圈進懷裡，抬手虛虛敲向我的額頭，“肯定是綽綽有餘咯。”

“哼，那又怎麼樣。”我躲開他敲下來的手，偏頭看向他身後的人——我就知道，但凡是打架的場面，這人肯定不會缺席，不是參與者就是仲裁，“老魏！他和容姐誰贏了？”

“沒大沒小。”雖然說著這樣的話，但他臉上還是一副無奈的神情，“容丫頭今天略勝一籌。”

魏此夜，我姐夫。

果然，就算是說著那樣的話，實際上還是得寵我的嘛。

“

嗐

，他今天狀態不好。”南容秋答得十分自然，可我橫豎覺得她是因為當著我給某越留面子。

我眨著眼挑眉看向自家男朋友，一臉懷疑。

他氣笑了，低頭狠狠吻了我眉心一下：“怎麼還不信啊，我在你眼裡就這麼菜嗎。”

我抬手揉了揉被吻過的地方，不假思索地回嘴：“那不然呢。”

“你要覺得被看低了那咱下次再比唄……”南容秋笑得颯爽，眼見就要拍上慕天越的肩膀，卻莫名其妙噤了聲。

“……徵哥？”南容秋怔怔看向突然攬自己入懷的青年，對於自家男友這一太過突然的舉動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

“大清早開始就興沖沖地約架，你都一直沒理我……”王徵雖然保持著面上的平淡，但把頭埋進南容秋頸窩的舉動和有些發悶的語氣聲音明明白白地昭示著他吃醋了。

噫，戀愛的酸臭味。

我從慕天越懷裡掙出，相當自然地十指交扣住了他的手，默默別過頭不去看那倆卿卿我我的小兩口，沒想到轉過頭來這一廂的檸檬更猛。

我從來沒見姐姐這麼小鳥依人過，大名鼎鼎的樊辰星，其遠揚的聲名要麼是因為那其智近妖的狡黠，要麼是因為那個往生女主人的名頭，換了哪個外人恐怕都難以想象她一副小女兒姿態地挽著誰的手臂靠著誰的肩膀。

也許這就是隻提供給魏此夜的限定款樊辰星吧。

我扣著慕天越的手默默緊了幾分，也這才發現自己忽略了最重要的一個問題。

“你們為什麼一大早都聚集在……”我的提問剛出口了一半，就被一陣突如其來的電話鈴聲打斷了。

曲子是姐姐第二喜歡的那首《遇螢》，演唱的女聲也是樊辰星本人，想都不用想，絕對是魏此夜的手機響了，沒跑的事。

“喂，阿羽？”魏此夜這明顯是雙標，對我姐的時候溫柔的一匹的聲音，在接別人電話的時候一定會變得低沉——電話那頭還是他最好的兄弟呢還這德行。

魏此夜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按中自己手機的擴音鍵，童羽的聲音從裡面傳了出來，以至於我們每個人都聽見了。

“我說魏哥，你們再不回來，你家廚房真的快被嘉瑾、白月還有羿函炸乾淨了。”雖然說著的話題如此……沉重，但我總覺得童羽的聲音好像沒那麼嚴肅。

反倒有點輕鬆愉快？？

我還沒琢磨明白，手上就傳來一道不重但也不容反抗的力道，拽著我就往前走。

“誒？？幹什麼？？”我有些懵了，抬頭看向拉著我的慕天越。

“走啦——沒聽見嘛，再不走來不及了。”他嬉皮笑臉地看著我，噙著淡淡的笑，那張臉逆著光，在此時此刻顯得比平常要更帥一點。

我能感覺得到他們都很開心。

姐姐的笑容從來沒有這麼璀璨過，魏此夜唇邊的更沒有出現過這樣的弧度。

南容秋笑得開懷，面上帶著眷戀和依賴。

慕天越仍舊回眸看著我，我清清楚楚地看到那雙眼裡，滿是我的影子。

他們的幸福怕也是因彼此而存在。

但是我們都是彼此重中之重的一部分。

而我，清清楚楚明白今日所有的幸福與快樂都是圍繞著今天這個日子而展開的我。

此時此刻，一定——

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

＊Awakening＊

我感覺我在不斷地墜落。

伴隨著越發燦爛的光芒。

那光芒太過耀眼，以致讓人一時之間失去了視物的能力。

我甚至無法呼喊，一時之間感覺沒有任何辦法能停止我的下墜。

等等……這是……炒糊的飯菜味？

手機鈴聲悠然響了起來，是《千盞燈》。

我彷彿瞬間就恢復了自主動作的能力，說不清是墜到了谷底還是反倒翱翔於天。

伸手胡亂摸索著，居然還真的就按中了關閉鬧鈴的按鍵。

“我說你們到底靠不靠譜啊？”耳邊隱隱約約傳來程嘉瑾的聲音，我另一個來往密切的閨蜜。

“不對啊，這菜譜上的確是這麼寫的啊。”接話的是雲羿函，但語氣裡的猶猶豫豫的確說明了她的不靠譜。

“可能是油放多了。”真是難得啊，白月姐的聲音居然都有些慌亂了嗎。

“行了你們放在那吧，等我從樓上下來我收拾……魏此夜你忙完那塊也過來幫忙，就這最後一點了。”所以這是在做菜……？做菜這種事情果然還是要指望老魏和容姐啊……

我迷迷糊糊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沒有掉落的電子鐘；沒有被砸得四分五裂的瓷磚；甚至身處的地方不是我熟悉的自家臥室。

我終於想起來了。

這是魏家老宅，魏此夜特意從他爸媽那要了兩天一夜的使用權，任由我們這幫人盤踞在這裡可勁造，而這一切的準備……

不過說起來，我為什麼睡午覺之前會忘了關臥室門啊。

“喲，醒了？”南容秋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臥室門口，“我還說回來幫你把門關上呢，剛剛進來拿了趟開瓶器。”

開瓶器為什麼要放在臥室……敢情是你開的門啊……我大腦裡一片混沌，思緒紛雜，其走向根本不受我的控制。

我甚至到底也還是沒有開口對南容秋的話進行任何迴應。

對面突然沒了聲音，我強行反抗著睏意緩緩睜開眼，卻發現面前的人不知何時換成了慕天越。

他已然坐在了我的床邊，勾著一抹陽光帥氣但偏偏怎麼看怎麼欠揍的笑意，自然而然地伸手撫向我耳邊的碎髮：“還迷糊著呢這是？小懶蟲。”

我想也沒想，抬手就去撥楞他的手，第一下抓了個空，第二下還沒伸出去，卻反而被抓住了。

“困。”我沒做掙扎，任由自己的手指連帶半個手掌都被他收在手心裡，身子一鬆又躺回了床上，“我還要再睡一會兒。”

午覺也是覺，是覺就沒有睡不飽的理由。

高考都已經考完了，多睡一會怎麼了，沒招誰沒惹誰也不犯法。

“行——多睡會兒。”他懶洋洋地應了一聲，出乎意料地沒有懟我，但下一瞬的動作卻比開口懟我還驚悚。

我才不相信憑他那個比我多出二十公斤的體重會輕而易舉地被我躺下的動作帶得一併躺下呢。

我腦子一蒙，睏意卻因此散了大半：“你幹嘛呀？”

“你啊。”他笑嘻嘻地開口，伸手環住我的腰間，那雙眸子裡一向含著與吊兒郎當的外表極不相稱、深邃不可見底的冷意，然而此時那雙眼裡除了我還帶著睏意的面容之外再無他物。

我恍惚以為在那雙深井寒潭之中看到了萬般柔情，他一手託著我的腰將我揉進他的懷裡，另一手輕輕搭在我的發頂。

他一吻落在我的眉心，吐息溫熱，襲上耳廓帶來都酥麻感讓人不免戰慄。

“從了我吧，小秋兒。”叫出口的是帶著玩笑意味的稱呼。

可我能感覺得到他那雙依舊難免含著冷色的眼裡，不是一點認真都沒有。

這下我完全清醒了。

“別開……”“我說你們倆……噫。”門外響起程嘉瑾的聲音，我倉皇抬頭，卻只看見她匆匆忙忙躲到門框那邊的半個背影，“我倆啥都沒看見啊沒看見，那什麼，凌弈秋，睡醒了就下來吧，準備的差不多了，正好天剛黑。”

“我說慕天越你下次能不能把門關上。”這道聲音帶了些大膽的調侃，看來雲羿函是和程嘉瑾一起上來的。

“這意見值得采納。”慕天越仍舊在笑，但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他似乎有點蔫。

不是吧我的越哥哥，居然還真想讓我從了你啊？

這才哪到哪啊，還不到時候，做什麼白日夢呢。我就這麼想著，捏了捏他環在我腰上的手：“行啦，走吧，我也不困了。”

他沒說什麼，只是揉了揉我的發頂，然後撂下一句：“樓下等你。”之後急匆匆地就離開了房間。

還順手幫我關上了門。

我簡單鋪平了被子，心裡總有點一言難盡的幸災樂禍。

真是難得啊，居然害羞了。

手機再次響起，是鬧鐘的延遲提醒。

我伸手按滅了它。

但就算我再怎麼不想，我還是瞥見了手機鎖屏頁面上的顯示。

「2020年7月19日

18：10」

夢，已經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