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揪出把中國音像推入瘋狂盜版時代的罪魁禍首

由 劉浪說話 發表于 綜藝2023-02-06
簡介▲ 周亞平的“鳥人藝術”重新包裝翟惠民推出的專輯,2009年 圖片提供:趙三才① 遲志強初登場1988年,我已離開服務多年的北京交響樂團,調入北京文化藝術音像出版社任編輯

遲志強犯的什麼

揪出把中國音像推入瘋狂盜版時代的罪魁禍首

★ 囚歌往事

(二)

:劉浪的話

上一期,我寫了這樣一段話:三十多年過去了

,往事,同是親歷者,也會有不同的記憶和現實觀點。

何況,還有太多物是人非和世事無常。

如果,想呈現真實甚至或許不同人內心裡對同一件往事的不同記憶,就必須請到不同的當事人來講述。

所以,這一期,我邀請了周亞平老師聊聊他記憶裡當年的

“囚歌”策劃、產出風雲

,及無意間,就

帶給一個時代的巨大影響

周亞平不僅

清晰勾勒和定義

囚歌概念

,把囚歌推上歷史巔峰,並因緊急情況下被逼出來的發行方式,還

把中國音像推入萬劫不復的瘋狂盜版時代

。用他自己的話說,

是罪魁禍首。

和亞平老師聊,我說,我會尊重每個人的記憶。我只負責捋順和語句整理,不對事情經過和個人觀點做任何修訂。

如此……

揪出把中國音像推入瘋狂盜版時代的罪魁禍首

▲ 周亞平在“2006中國3G百強調查”活動獲“風雲CEO”大獎 圖片提供:亞平團隊

:亞平講述

★ 我把囚歌綁上歷史舞臺,也成為中國音像進入瘋狂盜版時代的罪魁禍首

文/周亞平

任何一種文化現象,只要能存在,就必然有存在的理由。流行音樂從誕生那天起,就同商業利益密不可分,判斷歌手或歌曲是否成功,除了藝術上的條件,商業更是必不可少的因素。

囚歌早在八十年代初就傳唱於北方城市的市井小巷,商業潛質不言而喻。因此當八十年代後半期,

社會氣候有所鬆勁

,它就趁機破土而出,著實風光了一下。

現在看來,囚歌音樂語言原始、演唱風格單一、歌詞千篇一律,缺少文化內涵,這是落後的一面。但

囚歌音樂是典型的漢民族音樂語言

,起承轉合工整、旋律流暢、一氣呵成,歌詞平白上口,音樂結構方整、段落清晰,特別容易被普羅大眾接受,這又是它的優勢。而這優勢,又在以後的原創歌曲中有所發展,比如《縴夫的愛》、《心太軟》及後來流行的《兩隻蝴蝶》、《老鼠愛大米》等。

不管怎麼說,囚歌火爆是不爭的事實。那一年所有出版經銷的音像單位全部發了財,把呈上升趨勢的當時以卡帶消費為主的音像市場推到最高峰,製造了驚人的商業神話。

我,就是這個商業神話的始作俑者之一。

也因為這商業神話,

中國音像從此進入萬劫不復的瘋狂盜版時代

。而我,是罪魁禍首。

揪出把中國音像推入瘋狂盜版時代的罪魁禍首

▲ 周亞平的“鳥人藝術”重新包裝翟惠民推出的專輯,2009年 圖片提供:趙三才

遲志強初登場

1988年,我已離開服務多年的北京交響樂團,調入北京文化藝術音像出版社任編輯。當時我們社一窮二白,經營上經常陷入困境。為了擺脫這局面,並抱著急切為新單位立一功的渴望,我策劃了囚歌這個題材。

所有商業計劃都要講究著眼點,沒有點就吸引不了眼球,做不成局,在商業上就不可能成功。囚歌的著眼點就在於曾經以主演電影《小字輩》知名、而又因為所謂“流氓罪”入獄,從而更加知名,人生由巔峰跌入谷底、大起大落的電影明星遲志強。

講述一個影星懺悔的故事

,必然是一個極大的賣點!

這樣的出版計劃肯定是很精彩的,所以報上去就批准了。於是我便攜款去長春,找出獄後又回到長影的遲志強。但我碰了釘子,遲志強早已不在長影,誰都不知他去了哪裡。我著急的在長影到處打聽,只得到他可能在杭州的資訊。

就憑這一個可能,我轉道飛往杭州。六月的杭州酷暑難耐,且正趕上有會議,所有酒店都沒有空房。最後總算在杭州國際匯找到一個因空調壞了而沒人住的房間,我想總不能睡馬路上吧,先湊合著住下吧。

入夜,素有四大火爐之稱的杭州悶熱無比,沒有空調的房間更像桑拿浴房,呆一會兒就大汗淋漓,實在無法入睡。萬般無奈,只好鑽進洗手間,泡在浴缸裡睡了一夜。第二天一看,渾身都泡白了。

說老實話,遲志強我也不認識,而且一點線索都沒有,面對偌大的杭州市,川流不息的人海,上哪兒去找我一個素昧平生的人呢?

於是,我跑遍杭州的文藝團體、演出公司、電臺、電視臺,都沒有任何訊息。一晃一個星期就過去了,每天跑的精疲力盡,真想打退堂鼓回去。可又一轉念,事情沒辦成無論如何也不能回。我想,只剩下報社沒去了,最後去碰碰運氣吧。

真是蒼天不負有心人,終於

在《錢塘晚報》社打聽到下落

,遲志強的愛人池代英是杭州人,住在某某街,門牌號碼不詳。

即便這樣,也無疑是特大喜訊,我馬上驅車來到某某街。下車一看,又傻了眼,這條街大概從西單到西四那麼長,中間穿過兩個十字路口共有幾百戶。那天又是星期天,無法到居委會查詢。無奈,我只好一戶一戶的敲門詢問。五個小時過去了,才敲到第一個十字路口。這時已日暮黃昏,我還沒吃午飯,肚子餓得咕咕響,就想趁天黑前趕緊再多敲幾家。

當在這條街的中段又敲了幾十戶後,來到一個小院門前,門緊關著。

我抬手剛要敲,門突然開了,遲志強從裡面走了出來

。我一看,是他!

頓時,一個多星期的疲勞和煩躁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像看見多年未見的老朋友一樣,當胸給了他一拳,喊到:“老兄,可找到你了!”

揪出把中國音像推入瘋狂盜版時代的罪魁禍首

▲ 左起陸健康(北京演出公司老總)、遲志強、周亞平、張和平,1989年 圖片提供:亞平團隊

遲志強被替換

跟遲志強溝通很順利,錄音條件很快就談妥了,我當場拍給他兩萬元定金,分成比例也確定下來。遲志強是性情中人,仗義豪爽,典型的東北人性格,我在他家受到了熱情款待。雖然當天晚上他們夫婦把我灌了個暈頭轉向,但正經事我可沒忘。觥杯交錯之際,我們把合同細節也確定下來,吃完飯就簽了合同。在他們全家的道別聲中,我揣著那份寶貴的合同,歡天喜地深一腳淺一腳暈暈忽忽的就暈回了賓館。

回到北京,根據我預先確定的營銷策略,先

把要出版遲志強囚歌專輯的訊息放了出去

。全國二百多家鼻子比狗還靈的音像製品經銷商,聽到這個訊息就像是聽見嘩啦啦數錢的聲音,聞著腥味就全慫了過來,跟我真是心有靈犀。尤其當時北京最大的磁帶經銷商平安、華達兩家公司,還不知道音樂是個什麼動靜兒,先行給我們出版社付了五十萬元版費。其他單位的

訂貨電報和傳真像雪片一樣飛來,訂貨量很快就突破五百萬

。那叫一個爽!

這樣的形勢,比我們預想的還要好很多,逼的我們加快調整進度。還沒開始錄音,就不得不確定了開全國音像訂貨會的時間。在我國音像發行史上,只為一個出版物召開全國訂貨會的情況,那是絕無僅有的一次。那陣子,我們出版社

社長潘洪業

總編輯張和平

總是

滿面春風

,整天介嘴咧的跟個瓢兒一樣。

有錢賺當然大家都高興,可真正壓力大的還是我。別人不知道可是我自己很清楚,這件事並不像大家想象的那麼踏實,有個最重要的問題還沒解決。這個問題關係到這張專輯的成敗,如果幹不漂亮就全砸了。

一張唱片之所以能夠暢銷,最根本的原因是

好的歌曲再加好的歌手

,所以唱得好自然是銷量最可靠的保證。我所擔心的,遲志強雖然是一個好演員,但不是一個好歌手。畢竟遲志強的專業是表演而不是唱歌,像要求專業歌手演唱水準那樣要求他,確實勉為其難。雖然遲志強非常努力,但優秀的演唱不是一蹴而就。

為了讓這張專輯從裡到外都能令人滿意,成為真正的暢銷專輯,最好李代桃僵,換人來唱。

沒辦法,為了商業利潤,我只好臨時

把藝術良心裝到兜裡

,權且欺騙一下廣大觀眾,反正我也是為了廣大觀眾能欣賞到好的音樂嘛。連奧運會開幕式上都可以假唱,咱一張小小的專輯就更不在話下了,呵呵,就請大家原諒我一次吧。

於是,我撒開網到處物色人選。

很快,一個出色的歌手進入我的視線,他就是翟惠民,長春籍。所以,大家後來在遲志強專輯中聽到的那個傳遍大江南北、帶著哭腔蒼涼的聲音,實際是翟惠民。為此,我需要再去一趟長春,請這位爺。

揪出把中國音像推入瘋狂盜版時代的罪魁禍首

▲ 遲志強主演的電影《小字輩》介紹,《大眾電影》1980年第1期 圖片選自網路

翟惠民初登場

這哥們兒果然是個爺!

說實話,唱囚歌再沒有比翟惠民更適合的了,聲線非常磁性,聲音非常具有表現力,感覺特好,唱這種小歌遊刃有餘。最關鍵的是他的演唱非常具有個性,跟囚歌的風格十分吻合,在當時的流行歌壇,不管多有名的歌手都無法取代他,實在是這把活兒非他莫屬。

我常常跟同行說,

唱得好的人有兩種,一種能賣錢,一種不能賣錢

。而前者,最有代表性的就是鄧麗君,不管什麼糟歌爛歌,只要從小鄧嘴裡唱出來,立馬就是天籟之音,這就是能賣錢的聲音,唱什麼火什麼。另一種我就不用說了,百分之九十九的著名歌手都可以劃在那一類。肯定,翟惠民就屬於能賣錢的。所以我深深知道,

有遲志強只是成功了一半,再有翟惠民才是百分之百

。所以,還真不能小看他,如果沒有這位爺加盟可就瞎了。

果不其然,這位爺遠比我想象的難對付,見了我開價就是十萬。我早有準備,毫不猶豫的答應了,並約好第二天就去北京錄音。

一夜無話,第二天去接他,這哥們突然變卦了:“周哥,我不能給你錄了”。

我問為什麼,他說長影音像出版社要給他錄類似的東西,並且酬金是一輛尼桑轎車,“價值十六、七萬呢”。

當時我氣得要死,可又不能發作,這時候還得哄著他。我想一定是自己議事不密走漏了風聲,或者這小子跟同行吹牛B,讓別人突然發現他是個香餑餑。

於是我考慮了一下,跟他說:“這樣吧,我給你20萬,比他們給的多,但條件是不能給別人錄”。他答應了,並再次定好第二天走。

我又提心吊膽的過了一夜,早早起來過去接他,生怕這小子再變卦,夜長夢多,趕緊走是上策。誰知第二天再見到他,又變卦了:“周哥,我還是不能給你錄。長影除了尼桑轎車外,又給我加了十萬塊錢”。

我真是氣得七竅生煙、哇呀暴跳,心說這他媽個財迷毫無信義可言。但不能得罪他啊,為了工作還得遷就他。

經過一番緊張的加減乘除胡亂計算,牙一咬、心一橫,豁出去了:“

我給你三十萬

,你不能再給任何人錄音,從現在起,你丫兒的不許離開我的視線,包括拉屎撒尿我都得跟著,現在馬上就給我收拾東西去火車站,趕上哪趟車就算哪趟車”,我咬著牙壓著火說。要不是得哄著他錄音,肯定直接倆大嘴巴上去了。

那時的翟惠民只有十七歲,還未成年,尤其要整這麼大一筆錢,估計他們家幾代都沒見過,那他爸爸肯定是要跟著的。於是,這爺倆就在我的押送下,總算按時到了北京。

揪出把中國音像推入瘋狂盜版時代的罪魁禍首

▲ 翩翩少年鼓手翟惠民,1985年 圖片提供:翟惠民

李代桃僵

回來的時候,遲志強的活兒早已幹完。照片拍了,朗誦也錄了,朗誦詞是總編輯張和平寫的,十分煽情。據我的助手李傑說,遲志強都錄哭了。

歌曲是我親自敲定的,絕大部分從市井小巷蒐集來,早已具有流行度。主要填詞是長影的陳福利老師,還有幾首不重要的詞是後來才著了名的詞人甲丁和黃小茂填的。因為這張專輯太重要了,所有音樂配器我親自操刀。樂手、伴唱和錄音師都是當時國內頂級團隊,堪稱豪華陣容。

諸位可能有所不知,在

八十年代中國流行歌壇

,還

基本

沒有能與我比肩的音樂製作人

,那時候出的錄音磁帶,大概一半以上都有我的名字。只是後來改行經商,才把大好音樂才華全糟踐了。

萬事俱備,只等翟惠民這小子進唱了。翟惠民爺倆被我安排住進了當時堪稱豪華的西苑飯店,吃喝玩樂隨便造,悉數照單報銷。這哥們兒可算是逮著一個冤大頭,天天胡吃海喝,一頓早餐就造去好幾百。

我們出版社這幫哥們兒都是機關清水衙門呆慣了的小職員,哪見過這陣勢,天天往社長那裡打小報告,說我把出版社風氣都帶壞了。但社長潘洪業大人跟我緊緊站在一起,因為咱們社大當家的心裡明鏡兒似的,

誰能給他掙錢他就聽誰的

由於當時銀行對現金的管制及我們出版社嚴格的財務制度,每天只能給翟惠民提兩萬現金,三十萬大概要提十五天。自從第一筆兩萬提給翟惠民後,他們家老爸就再沒有離開過房間,為了錢的安全,連吃飯都得給他送進去。那時還沒有百元大鈔,全是十塊一張的,一萬塊就一大摞。翟惠民的老爸每天就坐在床上,被褥下面就是每天增加兩捆的現鈔。也真是難為他老人家了,什麼時候見過這麼多錢呢,當然要好好守著。

這時候,有一個

事先沒有估計到的情況

出現了。我跟翟惠民商量進棚錄唱的時間,他明確表示必須把錢拿齊再進棚。這可把我急壞了,真是開國際玩笑,我怎麼可能等那麼長時間。

其實他哪裡知道,我們安排的全國定貨會就要在一個多星期後開幕。一部分性急的磁帶販子早已雲集到我選定的開會地點大連金州賓館,天天盼著開會那一天。

知道什麼叫度日如年嗎?就是全國的磁帶販子手裡舉著錢,望眼欲穿的天天盼周亞平拿著遲志強專輯的母帶出現。

時間緊迫,所以不管怎麼說必須馬上進棚。在我一個勁兒的軟硬兼施拍著胸脯信誓旦旦詛咒發誓全家擔保的情況下,這小子總算答應第三天開始進棚錄音。

啊,我總算

看到

勝利的曙光

揪出把中國音像推入瘋狂盜版時代的罪魁禍首

▲ 遲志強 圖片選自網路

退款風波

翟惠民唱的真好!

一個好的歌手會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悟性,這悟性表現在錄音全部過程中,你不用費力教他怎麼用話筒,怎麼在錄音時迅速把狀態調整到最佳。翟惠民雖然沒怎麼錄過音,但很快就會把話筒像含在嘴裡一樣來錄歌,很快就掌握用適當的控制氣息、遊刃有餘的使用顫音來提高聲音表現力,適當的掌握嘴和話筒的距離來控制錄音音色和力度的專業手段,

歌曲韻味拿捏的爐火純青

第一天進唱錄得挺順利,從吃完晚飯開始到凌晨結束,一共錄了兩首歌。結束時大家整個聽了一遍,覺得很滿意。

錄完音我親自送翟惠民回賓館,到了賓館他跟我說:“周哥,我有事要跟你說”。

“什麼事?”

“你別生氣啊,我不能給你錄了!”

“什麼?”我好像沒聽清楚。

“我說我不能給你錄了,周哥。”

“為什麼?”這回我聽清楚了。

“實在對不起啊周哥,今天錄的兩首就算送給你了,你給我的錢我都不要,退給你。”

“怎麼回事?你開什麼玩笑!”我已經有點兒哆嗦了,不知是氣的還是煩的。

“實話跟你說吧,周哥,他們還要給我錄音。”他們,就還是指

長影那幫人

我說呢,自打這小子住上西苑飯店,就老有幾個人在他房間門前晃悠,還偶不然的湊一起鬼鬼祟祟嘀咕什麼,敢情

跟到北京來挖

我的

牆腳

!他媽的!

“他們給的條件特好,用我自己的名字出專輯,還給我拍封面,一共給我五十萬的稿費。”翟惠民看我沒說話,還在那裡自顧自地說。

條件確實不錯,我要是他也會做這樣的選擇,但前提是先把五十萬一分不少的給我拍到這兒!

實際上這小兔崽子完全不懂,這件事賣就賣

遲志強的皮、翟惠民的瓤

。他倆在這件事上的權重應該是七三開,

遲志強七、翟惠民三

。所以,翟惠民自己單挑,商業價值並不大。只有他倆捏在一起,才有化學反應,當量會呈幾何倍數放大。翟惠民說的這件事,如果不先把五十萬付清,他錄完音後是不可能拿到這筆錢的,後來事情的發展也果然如此。僅就他自己,不值這個錢。我之所以同意給他30萬,是因為有他和遲志強的組合,他的價值是被遲志強放大的。如果沒有遲志強,我連3萬塊也不給他。

於是我又苦口婆心掰開揉碎軟硬兼施威逼恐嚇說了半天,但還是沒用。看來這小子早就跟那幫挖牆腳的商量好了,鐵下一條心。

我徹底絕望了,心情從剛才錄音時的興奮跌到萬丈深淵。

“你丫兒耍我呢吧?你丫兒的玩我呢?你以為還我的錢就行了嗎?沒戲,我跟你說!”我剛オ真是懵了,這會兒全清醒了:“我告訴你,我花一百ニ十萬印了六百萬套封面,上面有他媽你的名字,如果你丫兒要讓這封面報廢了,那你丫的就得把這個錢賠給我,否則休想踏出這個酒店一步”!

我也不知道怎麼情急之中,突然想出這麼一個威肋他的情節。其實我的封面上怎麼會有他的名字呢,賣就賣的是遲志強,如果印上他的名字,那不是個大傻子嗎!

這一招還挺靈,丫兒立馬就語塞了。

光耗在這兒也不行啊,得趕緊商量下面的對策:“你丫兒回去給我好好想想,如果你要讓我砸我就弄死你!”臨走,我先放句狠話嚇嚇他。

這兩天為了錄音一直呆在棚裡沒回家,好不容易回到家,腦子特亂,真他媽煩,睡也睡不著。一看錶已經凌晨四點多了,不行,得趕緊給頭兒打個電話,把這個緊急情況彙報一下。我們社長有我這樣一個下屬可算是倒黴透了,想一出是一出,一天二十四小時隨時拿起電話就給他打。不過一聽是這事,他也從睡意朦朧中清醒了,得趕緊啟動第二套方案。

一宿沒睡,早晨七點多我就匆忙趕到單位,迅速跟頭兒們開了一個碰頭會:馬上安排兩個彪形大漢去酒店翟惠民房間門口守著,以防他不辭而別;安排辦公室主任老邱和財務一行四人去他房間,把先前已經付給他的錢取回來。

我立馬去

找李小文代替翟惠民錄唱

,只有李小文的聲線跟他最像。

揪出把中國音像推入瘋狂盜版時代的罪魁禍首

▲ 周亞平策劃《六馬笑唱zai馬年》,左起馬玉濤、才旦卓瑪、周亞平、馬蘭,1989年 圖片提供:亞平團隊

柳暗花明

如果你看過電視劇《籬笆·女人和狗》,就一定聽過那首插曲《過三關》,就是李小文唱的。九十年代中期不幸去世,不過這是後話。

老邱他們已經把錢取回來了。據老邱後來說,翟恵民的老爸還不太想給,訕訕的問:“你們真的要把這錢取走嗎”?

兩個彪形大漢

守在翟惠民房間門前

,李小文也安排妥了,正在練歌,明天錄音。

我想,拿翟恵民唱的那兩首放在最頭裡,後面再排上別人唱的。反正老百姓買帶子都是就聽頭裡的一兩首歌,有這兩首足可以應付了。

事情都安排完,我才鬆了一口氣。一陣睏意襲來,倒在辦公室沙發上就睡著了。睡得正香,又被電話吵醒。我拿起電話:“誰呀?”

“周哥,是我。”

翟惠民?!我一下子又不困了:“怎麼著?”我希望他反悔,但又裝作無所謂的樣子。

“周哥,我……”,挺自信的小夥子,一下子結巴了。

“怎麼著?快說!”

“周哥,我考慮了,我還是給你唱完吧!”

啊?!我心中一陣狂喜:“怎麼了?那邊不給你錄了?”

“不是,只要你答應

先給你錄完

我再給他們錄……錢你也

不用給我三十萬

了,你

看著給

就得了”。

我靠!

大老爺們愛唱歌

音樂:

李小文 - 女賊 國際倒爺

揪出把中國音像推入瘋狂盜版時代的罪魁禍首

▲ 李小文主唱的磁帶《國際倒爺》封面 圖片選自網路

風馳電掣

一波三折的錄音總算要殺青了。

該錄的都錄完了,該打發走的都打發走了,剩下的活兒就是我和錄音師兩個人的了。那個最難對付的翟惠民也終於唱完了,最後

包括代扣稅款,一共給了他五萬

塊錢,還省了ニ十五萬。估計他現在正給挖我牆腳的那撥兒混蛋錄音呢,不過那張專輯沒戲,根本不在我眼裡。

翟惠民的專輯和遲志強的專輯雖然都是同一個人唱的,但商業價值完全不是一個量級。況且我的這張專輯半個月內將鋪滿中國的大街小巷,不會給類似專輯留任何市場空隙。

這幾天一直在棚裡錄音,每天工作的時間都超過ニ十個小時,天天這麼連軸轉,錄音師也被我熬趴下了。兩個錄音師換著班的幹,只有我的眼睛還瞪的跟個燈似的,炯炯有神,盯著錄音師縮混的任何一點瑕疵不放。那時的精力太旺盛了,他們全服了。

為了不耽誤發行,當我還在跟翟惠民較勁時,大連那邊

600萬張封面早已印完

。此刻,全國

二百多家音像銷售商已雲集

這次全國訂貨會的據點,也是我們這次發行的合作方一一

大連磁帶廠

。每個來參會的客戶,手裡都拿著大把現金,就等著聽完母帶交錢了。你說,在這種情況下,眼見著白花花的銀子馬上就要到手,能不著急嗎?

大連磁帶廠廠長劉建國、發行經理劉鵬訓一天N個電話催我,但錄音是細活兒,如果聽著哪個地方有毛病不給它做細了修改好,心裡是很彆扭的,尤其以後每聽到這兒心裡都會難受一下,所以不能不顧質量。

但那幫搞發行的人不管這些,他們的觀點是錄音上的瑕疵不會影響銷售,但晚上市一天,卻會少掙不少錢。

因此,大家此刻就是三個字:快快快!

為了把每個環節銜接好而不耽誤時間,我提前算好了出棚時間,並預定了機票。到此時已萬事俱備,只差母帶出籠。

最後一天了,所有錄音工作今天肯定結束。飛往大連的飛機是晚上七點,機票送到我手裡是下午四點多,當時縮混已經OK,正在做母帶最後的處理。我粗略算了下,還剩兩個小時左右的活兒,全完事應該是六點來鍾,但這時再去機場肯定來不及。於是,我安排當時的助手李傑,拿著我倆的機票先去機場辦理登機手續。因為,我知道

辦完登機手續

後,如果

乘機人不登機飛機

不會起飛

的,那時沒有電腦,

查不出該旅客是否託運了行李

因為忙於錄音,我已在棚裡吃睡好幾天沒回家,衣服也沒時間換,白色T恤變成了黃褐色,渾身都是汗酸味,如果這時候相物件成功率肯定是零。

當我把母帶最後全部完成,已是下午六點一刻,外面送我的汽車已等候多時。母帶啊母帶,那時沒有硬碟,沒有數字技術,母帶是四分之一英寸的安培456開盤帶,個兒很大,每一盤三十分鐘,一張專輯需要兩盤。當我抱著這浸透了我

一個多月心血和汗水的母帶

,突然想起《智取威虎山》裡座山雕的唱詞:“聯絡圖我為你朝思暮想,今日裡如願遂——心——腸”!

哈哈,於是乎我驅車飛奔機場,連回家換一下衣服的時間也沒有。那時還沒有機場高速,加上那個車也破,我一個勁催促司機快點,司機也急了,一路狂違章。幸虧那時候沒有攝像頭,否則這司機非得被吊銷駕駛執照不可。

到了機場,剛好七點整。只見李傑在安檢口正等我等的抓耳撓腮,一見我來了,彷彿見到了救星一樣,連叫:“快快,他們已經在廣播裡找你半天了!”

我做一鬼臉:“沒事,我沒到他們飛不了。”

“誰說的,馬上就要飛了,你再晚一會兒就趕不上了!”

“怎麼會呢?他們又不知道我有沒有托執行李。”

“我跟他們說了,你還在路上。”

“我靠,你個笨蛋,笨蛋。”

由於我遲到,飛機已推遲起飛時間,機艙裡的乘客早就等得不耐煩了。我一踏上通道,站在那兒的空姐就對著機艙裡喊:“來了,來了,那個乘客來了”。

於是乎,只見我穿著那件又酸又臭的黃褐色T恤,蓬頭垢面的上了飛機。

等得不耐煩的旅客

一看見遲到的人總算來了,居然

鼓起了掌

揪出把中國音像推入瘋狂盜版時代的罪魁禍首

▲ 遲志強劇照 圖片選自網路

大獲成功

北京到大連很近,在飛機上剛打了一個盹就降落了。

我知道有人來接機,但一走出去,怎麼也沒想到居然會是那樣一幅情景:大家見過粉絲怎樣迎接自己的偶像吧?比那還隆重!

來自全國的

二百多位經銷商悉數到場,在出口處列了兩排,熱烈鼓掌、夾道歡迎

我知道,他們最主要的不是衝著我,而是我胳肢窩下夾的那兩盤母帶。但甭管衝誰,反正他們是鼓著掌把我像迎接明星一樣簇擁到車上,隨後一列車隊浩浩蕩蕩駛出機場。於是乎,蓬頭垢面的我夾著他們日思夜想的母帶,飄飄然、暈忽忽的被接到了大連磁帶廠。

到了以後,大家最關心的、一分鐘都不能等待的事就是立刻聽一遍母帶,所有舉著鈔票的經銷商,都要等聽完母帶才能下單子。

所以,我連口氣都沒來得及喘就被拉到會議室。二百多位經銷商看到我進來,立馬安靜了,臉上充滿渴望和欣喜。音箱等監聽裝置都已除錯完畢,我走到開盤機前熟練的裝上母帶,先給大家簡單介紹了一下內容,隨後音樂響起。熟悉而憂傷的音樂背景下,遲志強開始朗誦……

一個多月的酸甜苦辣在我的腦海翻騰,我想起到杭州第一天那個悶熱難熬的夜晚,想起突然撞見遲志強的驚喜,想起讓我忽上忽下忽驚忽喜折騰我一個飽的翟惠民,想起剛才夾道歡迎的榮耀……音樂不知什麼時候停止了,熱烈的掌聲又把我拉回現實。

由於這張專輯

一次性訂貨就達六百多萬

,當時規模最大的磁帶加工廠一天二十四小時三班倒著幹,每天最多也就加工三萬盤磁帶。如果僅由一個大連磁帶廠加工,最少也得二百天,那豈不是黃花菜都涼了,傳統的發行方式肯定不行。

因此,這次發行,採用

賣封面配一條母帶、客戶按訂貨數量各自聯絡工廠加工

的方式。這樣我就可以在半個月之內,把六百萬貨迅速鋪遍全國。這麼做還有一個好處,把加工成本全部分解掉,不佔用我的任何流動資金。這樣,我從客戶那裡收上來的錢,扣除印刷費就全部都是利潤。

比較麻煩的是全國二百多個客戶就需要複製二百多條母帶,以每複製一條母帶一個小時計算,就要二百多個小時。也就是說,每天二十四小時不停的拷,也需要十天左右,這二百多位發行商最後一位要十天後才能走。

事不宜遲,聽完母帶之後,廠長馬上就安排由他們磁帶廠的音響工程師給客戶複製母帶。做什麼事都要有個先來後到,於是客戶們自動排起隊。我到母帶複製機房一看,凡是

夜裡十二點前拿不到母帶的人

,就

從機房門口一字順序排開,打上地鋪頭腳相連的睡上了

。院子裡,這些客戶的車都等在那裡,封面已裝好,司機在駕駛室坐著,只要母帶一拷完,立刻驅車趕回自己的單位。

那感覺真是打仗一樣,時間就是金錢,早一天上市就早一天賺錢,因此誰也不敢怠慢。後面的活兒就不用我操心了,我帶著滿耳朵的掌聲和讚揚聲,由廠長陪著去吃宵夜。辛苦了一個多月總算大功告成,心情無比輕鬆。剩下的事就是換身衣服,洗個澡,好好睡上一覺。

揪出把中國音像推入瘋狂盜版時代的罪魁禍首

▲ 周亞平策劃的《六馬笑唱zai馬年》磁帶封面,1990年 圖片選自網路

瘋狂盜版時代

但讓我沒有想到的,緊急關頭被逼出來的“賣封面配母帶、經銷商自己負責聯絡工廠加工磁帶”的發行方式,使得這些

經銷商

參與到音像出版物的複製加工過程

,懂得了複製生產流程,相當於手把手教會二百多個徒弟,讓他們

猛然明白

複製生產音像出版物是

如此簡單

,使得

中國音像業由此邁入萬劫不復的瘋狂盜版時代

此後三十多年,音像市場就再也沒有乾淨過,大陸第一批盜版商基本都是這二百多人裡出來的。

說起來,正是這一次的發行方式引發的這種局面,我真算是罪魁禍首。

有一個典故是這樣的:

當初印刷遲志強專輯封面的印刷廠老闆給我打電話,非要請我到大連避暑,說是因為我帶給他們一百多萬業務,還要給我發一萬塊獎金。當時北京正值社會事件後,大家心情都不好,加之我們這個行業啥也幹不了,每天都很鬱悶,巴不得出去散散心,於是我又重回大連。

到了大連自然要爆撮一頓海鮮。

席間,這哥們兒問我:“怎麼樣?去年你得賺了一百多萬吧。”

“你是說我自己嗎?”

“是啊。”

“開什麼玩笑?不瞞你說,一共兩萬塊錢的獎金再扣除個人收入調節稅,實際落在兜裡的一共是八千塊!”

“不可能吧?怎麼會那麼少?”

“你看,這我瞞你幹嗎。”

“那你太虧了,不瞞你說,哥哥我賺了你三十萬。”

“那很正常啊!”

“不是啊兄弟,不是印刷費,是

你的客戶私下找我,要我給他們印一百萬套封面。結了印刷費之後,另外分了三十萬利潤給我

!”

“啊?!”我舉在半空中的筷子停住了,“你丫兒的可太不地道了啊,你丫兒的也忒黑了點吧,你丫兒的這不是坑我的錢嗎?!”

我突然就明白了,為什麼那熱鬧的半個月過去之後,六百萬封面賣完之後,就再也沒人找我追加。原來他們都自己去印了,再也沒人願意花很多錢從我手裡買。

這種模式

可以複製到所有暢銷出版物

。從那以後,整個

中國音像市場被盜版佔領

,正規軍的日子開始難過。

也許我不開這個先河,也會有別人這樣做。但畢竟,遲志強的輝煌是一去不復返了。

揪出把中國音像推入瘋狂盜版時代的罪魁禍首

▲ 遲志強主演的電影《小字輩》海報,1980年 圖片選自網路

後記

這把活兒讓我在圈裡名聲大噪。訂貨會這幾天,有一次在客戶們住的賓館樓道穿行,聽到一個開著門的房間裡很多人在議論我。一個操天津口音的人吹牛B:“亞一一那是咱家親戚”!

我一愣,這誰呀?偷偷貼著牆邊溜過去看了一眼,連認識都不認識,趕緊低頭溜走了,生怕被這個“親戚”撞見尷尬。

由於賣封面的發行方式是違反行政法規的經營行為,北京文化藝術音像出版社被當時的廣電部音像管理處處以三十萬元罰款,並在行業內通報批評,社長、總編都做了檢查。

北京文化藝術音像出版社用我這次賺的錢,在西單開了一家當年最火的“音像大世界”,拍了一部電視劇《愛你沒商量》,從此踏入明星出版社的康莊大道。

本文所涉事件均為真實事件,所有人物均是真名實姓。

注:

1。標題圖畫《把戲》,為趙三才老師專為此期專題創作;其他圖片選自網路(除特別標註外)

2。法律顧問:王昆-北京大康律師事務所主任

3。法律宣告:“劉浪說話”本期文字內容由周亞平特別授權釋出,版權並由周亞平持有。任何轉載、擷取須取得授權,違者必將承擔法律責任